VI(1 / 2)

“本来有东西想给您看看……”她拢了拢腿上的双肩包,作出一个启开磁x1扣又合上的动作,“哎,您到现在应该一头雾水吧,我也不清楚到底如何说下去。有些事连我自己也理不清。”她垂下头,我便顺势往她的方向瞥去,“想必您已经猜到g0ngnV士和柏小姐最终发展成了那种关系。我说别人理解不了,这是事实。跟您道白就不用再费尽心思解释为什么nV人和nV人也会变成那种关系。”

“这完全没错。”唇边飘出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笑声。讥嘲一般的口吻,究竟是在鄙视别人的无知,还是对自己过去经历的自嘲呢?想起你在第一次听到那个禁忌词汇,第一次怀疑我“有问题”时,却没有与我当面对质,而是装模做样和别人谈论着“肯定有一个当老公,一个当老婆吧……”。这话恰巧——或许你完全出于故意——给我听到,于是我那b苍蝇复眼还要多的联想神经立刻让我陷入极端的痛苦。

“从何说起呢……有些事情果然还是得写下来……还是先回到袁诚吧。本来这种事情理应是作为小姑子的袁nV士率先察觉,但两个nV人关系好,说破了天也没什么,袁nV士怎么会想到其他方面呢?即便柏瑜越过袁nV士这个中间人跟g0ngnV士交好,袁nV士顶多是有些不舒服。至于亲疏远近,不只靠社会关系决定,在袁nV士看来,嫂子跟g0ngnV士的喜好更接近,发展到密友的程度也无可厚非。袁诚偶尔会听妹妹说起妻子的朋友。尽管大部分可能只跟他有一面之缘,他还是预先找g0ngnV士了解过底细,免得偶然在人前说起露馅。某某人的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跟谁谁谁是同窗,结婚对象在什么单位做什么职务,跟我们家有没有礼金往来……诸如此类,只要能说上那么两三点,便算是对一个人有所熟识。本人的人格如何,压根儿没人在意。柏瑜对袁诚来说也只是一个符号化的人物,而b如没有工作也不结婚这些看似特异的地方,在数目庞大的样本组中根本不值一提。袁诚从来没有把从g0ngnV士和妹妹嘴里听到的柏瑜这么个人物当一回事。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些照片,他可能还要很久——也可能永远不会发觉是柏瑜撕裂了他T面而虚伪的婚姻。您是说外遇侦探?我指的不是那种照片,是g0ngnV士自己拍的照片。因为外出的机会增多,加上本身也对新科技感兴趣,g0ngnV士把很久没用的奥林巴斯胶片相机换成了数码的。她有个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开了照相馆,她便把自己的相机拿到朋友的照相馆去洗。本来应该等照片洗完后自己拿小票去取,不过这同学知道g0ngnV士住得远,就打发店里的实习生上门把相机和洗出来的照片都给送去。实习生去敲g0ngnV士家的门——人不在家的话,先交给邻居也未尝不可,不然就只能带着东西折返回去。没想到立马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袁诚。‘哟,好不麻烦啊,居然亲自送上门,你们的服务也够周到的。其实只要提前说一声,我开车去取就行。’他这么说未必是为了营造出T面夫妇的假象。g0ngnV士几乎没有拜托过他什么事,大约他心里也想为对方做点什么。男人——或者说人就是这点很有趣,总是麻烦他,他会觉得你把他当工具使唤;完全不托他帮忙,又觉得你看不起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装那厚厚一沓相纸的牛皮纸袋子没有用贴纸密封起来,只是简单折起了开口。等到晚上g0ngnV士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袋子。‘喏,照相馆把你洗好的照片送来了,还有相机,放在茶几上了。’‘知道了。’g0ngnV士换好鞋,当下还没觉得不妥,待她把纸袋拿回自己房间,最上面的几张正面朝上的照片从袋子的边缘滑出来时,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银盐相纸不容易留下指纹,但她还是觉得袁诚已经看过了照片。可袁诚什么都没说,脸sE也没有异常。只是那晚g0ngnV士坐在书桌前读书时,袁诚敲响了她的房门,‘我得去南方出差,明天下午的飞机,大概走个十几天。’‘知道了。’‘到了酒店我会用那边的座机给你打电话。要是有什么事,也随时联系我。’g0ngnV士没有回答,她早已无法书上的文字,更隐隐发觉袁诚的视线在卷起的书封上游移。”

“那是什么书?”我恍然发问。

“好像是《破戒》,岛崎藤村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书吧。”

“应该不知道。他对g0ngnV士看的书一直没兴趣。”这段cHa曲过后,彼此默契地回到了投入的讲述者和入迷的倾听者的状态,“您大概能猜到那是些什么照片。那当然是可以装在框里或压在玻璃板底下的东西。可是,唯独不应该让他在这个时候看到……g0ngnV士觉得愧怍。”我注意到她在这里明确描述了g0ngnV士的心理变化,“袁诚最后那句话尤其让她感到古怪。‘有事儿随时联系我’,这个男人突然这么交代。这句话显然跨过了两个人一直以来坚守的界线,仿佛已经违背双方婚前的口头协议。这种几乎明示她可以依偎自己这个丈夫的意思让g0ngnV士感到浑身不自在。g0ngnV士觉得袁诚已经不是刚结婚时那个袁诚了。她b任何人都敏锐地察觉到袁诚的变化。这绝对不是大惊小怪。也是在这个时候,她那种不做没把握之事的个X也在起效。当然,要想事事都有把握那也不可能。所以对她来说,与其叫未雨绸缪什么的,倒不如说是在寻思到了把握不住的地步,g脆鱼Si网破。她甚至想搬离这个有袁诚在的家。那么,是什么让为了社会上的T面跟不喜欢的男人假结婚,小心谨慎地维系这种婚姻的g0ngnV士骤然换了面孔?我这么久都没说清楚,您一定也很好奇吧。就请您看看这个吧。”听到了磁x1扣被扭开的声音,她从背包里揪出一个彩sE的半透明收纳袋,把它推到空出的桌子中央。

“这是什么?”

“一封信。”似乎是看我犹豫着迟迟不肯拿起,她又说,“您打开看吧,没关系的。”直到我把收纳袋的一侧抓在手里,准备cH0U出里面夹着的几张看似空无一物的A4纸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沾满了烟臭味儿,或许还会有不小心粘上去的烟灰和刚刚喝饮料时抹上的黏黏乎乎的YeT。我的犹豫并非源于这些。听她说里面是一封信,虽然打消了我认为里头儿可能装着什么与当事人有关的材料甚至是法律文件的念头,但仅仅指出是一封信反而更让我m0不着头脑。材料或是法律文件不是我应当过目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她亲笔书写的、前面那些事的后续。毕竟连她自己也承认“有些事情还是得写下来”。但她却马上杜绝了这种可能。一封信?是她写给谁,抑或是谁写给谁的信呢?我也曾给你写过信,用中学生般工整的笔迹写满了四张稿纸的信。前段时间我意外发现你仍把它们收在一个磨秃了棱角的方盒子里。盒子表面覆满了灰,显然你再没有打开过。即便你再度启开那封姑且可以称之为信的东西,想来结果也跟初次翻开它们时一样。文选烂,秀才半。不读文选的人连酸秀才都算不上。b起文选更多人读古文观止,我耻笑这些人,又为你感到悲哀。你是连古文观止都不知道的人。你从一开始就不能理解我,这b不愿理解更让我痛苦。

我把几张一模一样的A4纸从头翻到尾,A4纸的中间夹着大小颜sE截然不同的两页纸,像是遍植藤蔓一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但仔细看会发现字迹整饬,每一行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横线上,尽管多数文字有天差地别,却无一例外如多胞胎那样指向同一个母亲。这是从一个本子上——看那整齐的撕痕,大概率是活页本——撕下来的两页纸,字迹稍嫌用力,笔墨透到了没有写着字的背面。我快速浏览了结尾处,并未发现落款,而其开头也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信件格式。关于信中具T书写的内容,现记录于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说,我总有很多话想同你说,每每碰着能开口的机会,却又把先前酝酿好的话忘得一g二净。我最近老是失眠,睡不好记忆力会减退,我想或许就是这样才让我的头脑变得这么迟钝。我之前跟你说自己可能得靠阿普唑仑才能睡着,但那样的睡眠又太不可控,如若一整天都躺在床上,连与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不如g脆让我头脑更加崩溃算了。我真是受不了。果然还是得靠写。我一直想着写点什么,把想对你说的话都诉诸笔墨。我不擅长写这些,也从来不写日记,写出来的东西必然不尽人意。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你经常提起我聪明,认为我头脑好,在我看来,这不是一句普通的夸赞,而我认为你的聪明也并不是通前至后。在某些方面你很迟钝,这恐怕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周围那些看似很亲近的人更是无由得知。不要怪我沾沾自喜,你对我来说同样很特别。我之前对你讲了很多我过去的事,也不清楚你是否相信,可能是我讲得断断续续,Ga0得你一头雾水。我想着尽量从简,那些事即便写下来也不知要写到猴年马月,结果给你留下了混沌的印象。我只是想让你更了解我,同时,也希望能更加了解你。为什么不能同我多说说你的事呢?还有每一次你表现出忧愁,却不告诉我使你不愉快的原因。难道你不信任我,或是认为我不关心你吗。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惹你不开心是我的错,此外又因为自己这种猜想而莫名地欢喜。看到你也为我而痛苦,我才更确信我们之间连结着非b寻常的纽带。我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好像是说世界上除了男人和nV人外还有一种男nV同T的人,古希腊的神把这种人劈开,这些连T人就分成男人和nV人,但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找回自己之前的另一半。还有一些人本来不是连T的,于是他们对异X的另一半没兴趣,反而对跟自己X别一样的人更感兴趣。以前我认为这种说法纯粹是瞎编,现在却觉得相信一次也未尝不可。也想听听你的看法。不单单是对那个希腊故事的看法,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呢?觉得我很聪明,也很狡猾吗?我每次跟你碰面都要装扮一番,你大概不喜欢像我这样,你总是露出最自然的姿态,可我总觉得没有装饰的你仍旧不是真实的你。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伪装,只是一想到要在你面前暴露出满是缺点的自己,我就感到害怕。我害怕你厌恶真实的我。然而最近,我发现你也开始化妆了。你告诉我,你根本不想取悦任何人,所以目睹你化过妆的脸,我感到不可思议。我必须坦白这不可思议中暗藏着窃喜。你不喜欢人家把话说得太直白,我也就在这里按下不表吧。

其实我不知道你这种不喜欢把话说得直白的个X是出于你所谓的文学上的含蓄,还是习惯了逃避呢?我这么看你,你会生气吧。你说不会生我的气,但我依然认为你会在暗地里生气。你完全可以让我知道你的确在生气,就像我希望你能知无不言,我们两个之间本不需要虚伪的客气。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想故意惹你生气,我也真的这么做了。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生气而同我绝交。我始终认为你绝不是一个温吞的人,你选择暂时逃避的理由,只是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生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吗?其实,你向我撒气也没关系,我也不会对你生气。你沉默着反而让我焦躁,那b单纯的生气要难熬。有时遇着你几乎什么也不想说,我就想你是不是也正忍受这种焦躁的折磨呢?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有的感情都是不可控的。每当我觉得它会像冰块一样慢慢融化掉的时候,你那听起来有些冷酷的语气又会使它凝固起来,让我感觉好像是把冰握起来摁在了左边的rUfanG上,冷意像一根根针似的逐个儿刺进去。这非常不好受,但我不希望这种感觉彻底溜走。一想到它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就仿佛梦见你真的跟我绝交一样。我受不了它。但也不该怪你,说到底是我太没用了。

结果酝酿好的话还是没有写出来,写着写着就忘了到底要说些什么。那么就写到这里吧。看来今天晚上我又得靠阿普唑仑才能睡着了。我想对我来说,你跟这种药一样让人成瘾。

“这到底是……”当心手汗W染信件,大致过目后我便将那两页纸原样儿装回了收纳袋。

“这是柏小姐的信。写给……是她们两个往来的信件之一……”

“原来如此。”我微笑道,“可怎么看都不像是放了很多年的纸。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二十年前。”我没有因她脱口而出的话感到讶异。反倒是被困在上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里。“但这确实是imitation。”她又交代,好似无奈且略含歉意地笑了笑,“这是我写的,我拿不到真的,所以根据对它的印象复制了一张。像这样的假货还有不少。老师您相信吗?字迹虽然出自我手,但我只是个仿造者,里面的内容依然是货真价实的。”

“啊……”我凝视着桌子上的彩sE塑料收纳袋,首先想着弄明白这里面装的信件原件到底出自谁手。她说“是柏小姐的信”,究竟指信是从柏瑜手里拿到的,还是柏瑜写下了这些东西?这个问题不难Ga0清楚。根据她迄今为止对g0ngnV士的描述,我并不认为g0ngnV士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有了看信件的cHa曲,我不再点燃衣兜里只剩下小半盒的香烟,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形同空荡荡的笔架叉。我自以为自己“喀哒喀哒”轻敲桌面的手指听来没有很吵,猛然发觉她的视线锁在我的手上——抑或是我半低垂着的脸上呢?她摆出一副有所期待的神sE,于是我不得不接着说:“不太高明呐。”

“您这样说,那的确也只是很普通的信而已。”我为她没有会错意感到欣慰——我指的是她没有把我说的“不高明”理解成是对她字迹的评价。也许换个人我就不会这样说。即便是针对此类并未牵涉到本人人格的客T的评价,有人也更喜欢听溢美之词,尽管那全然是虚伪的。

“这封信有什么特别的吗?特别到值得你Ga0出一份imitation?”我猜她不会再拿出其他仿制品逐一给我看,如若她带来了别的,理当会将它们统一装在一个收纳袋里。虽然绝大部分人不理解“效率”这个词的含义,甚至愚蠢到故意去吃放馊了的隔夜饭,但她选取上面那封信件作为“唯一”,自然该有她的道理。的确,以文学作品来评判绝对算不上高明。有些地方含蓄,有些地方则露骨非常,像是“故意惹你生气”一类的表达又幼稚得令人发笑。我不免再次忆起给你写的那封信——那时我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学生,也曾思虑过多数人不喜欢直白的情感流露——腐儒的幽灵像毒素一样渗入每个人的骨髓,再把孔老二的脑袋当球踢多少次也无法根除——所以我选择了含蓄内敛——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中庸的表达方式。当时我还十分天真地以为是我过度的含蓄阻碍了我们之间的理解之桥。

“它很特别。您不觉得吗?是您见识过的东西太多了吧。”她说这话的语气几乎让我怀疑是受到了类似于“挨过太多鞭子连皮都y了”一般的嘲讽。即便是嘲讽,这里根本无须卖弄学问似的作出辩解,不妨让她说说特别在哪。“像这样的信还有不少。”她也没有留给我辩解的时机,“从双方决定定期通信开始,到最后病重,彼此之间写了无数封信。因为两个人都写,保存下来的必然不会是全部。没有留下的也没什么遗憾。她们的信件内容就像通讯软件里的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而非远距离笔友之间的珍贵信函。”我颔首表示认同,又问她:“谁病重了?”她只是摇头,再度启齿道:“真挚是很可贵的情感。这封信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但您在看过信以后,真的认为这种真挚是自然而然的吗?其实Ai是看得见m0得着的,感觉不到就是没有,不是每天喊口号就能实现的。”这次我用微笑报以认可,但我面部扁平,缺乏血sE,五官虽协调却并不突出,瞳孔缺少我这个年纪应有的生气,时而给人Y险沉郁的感觉,不知道这笑容和我先前所有类似的表情是否会被误解为完全相反的神态。我刚才就想问她为什么专门去做她所谓的imitation,不论信件有多么特别,也不值得她做到如此地步。这种做法如同小学生照抄参考书上登出的模范作文,即便下苦功整篇背诵下来,别人的东西也不能变成自己的,甚至有可能毫无用武之地。但这说到底只是出于一种稍嫌愚蠢的功利主义。她不是小学生,这封赝品信指向的事物看起来也不存在能被攫取的利益……事情似乎越发扑朔迷离,开始变得像一部真正的。我逐渐确信她在她带来的“故事”当中也有着一席之地。

“这是柏瑜早些时候写给g0ngnV士的信。”她现在才证实我的猜想未免显得多此一举,“您看这信的内容也能知道,她们的关系在当时就已经是非b寻常了。不过实话实说,很亲近的朋友之间写这样的东西也没什么……哪怕是男nV之间。只要没有明确说出那几个字眼,基本都可以打马虎眼儿搪塞过去。g0ngnV士是已婚的身份,就算她真的意识到事态不简单,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就像那封信里写的那样时常端着有些冷漠的态度。至于柏瑜说她‘焦躁’,说她只是在‘暂时逃避’,这些可能是其本人的臆想,或是轮番的巧言令sE动摇了g0ngnV士的理X。我希望……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的。后来,柏瑜接着写了很多很多封,她们在生活里的接触也没有停止。一起逛博物馆古迹,看话剧音乐会,夏天去河边水库纳凉,秋天就去爬山赏红枫,有了柏瑜,g0ngnV士连本来不喜欢的庙会也开始去了。那时候私家车少,两个人都没有驾照,只开了两个线路的地铁跟没有一样,公交也通不到稍远的地方。柏瑜于是找了个专车,如果要出城,就托这辆专车接送。”

“这是从哪找的车?出租公司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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