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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不对啦？”
林大伟抓抓头发，做出一副吃力的，难于把握的样子，说：“好像，要把人噙在嘴里似的。”
母亲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手掩得快，米饭都会喷出来。看到母亲被逗得开心，林大伟也非常高兴。想到三年来，没跟母亲一起吃过饭，没有看过母亲高兴、快乐的笑脸，心里后悔去当兵的念头一闪而过。又想到，也许，很快又要与母亲分别，心下黯然，立即涌出一股悲伤的情感。垂眼静神，拼命压下心里的汹涌波涛，然后，与母亲碰杯，干掉那一大杯啤酒。
虽然林大伟及时掩饰，但是他情绪的变化还是没能瞒过母亲的慧眼。母亲敛去笑容，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咋啦？”
林大伟一笑，说：“没事，没事。”又开了一瓶啤酒。
母亲又看看林大伟，以为是自己的话令儿子不快，忙解释说：“家秀她妈也只是说说而已，大家都没有当真。”
知道母亲误会了自己，林大伟赶紧实话实说：“看你想到哪里去啦，我刚才只是意识到，这是三年来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母亲感动得说不出话，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半天才说：“你长大啦，要干自己的事情，老守在妈跟前，会有啥出息。”
这回轮到林大伟被感动得不行，没想到母亲会有这么高的见识，激动地抓住母亲的手，说：“妈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要做出点出息给你看。”
母亲高兴地拍拍林大伟的手，说：“好，好！”
这顿饭吃得有点悲壮，有点回肠荡气，令林大伟饭后一边抽烟，一边想了很久。
第十八章 铅毒
18
下午没事，林大伟骑辆自行车到周围河套里转了一圈。真是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三河镇本来是三条河汇聚的地方，以水清山秀出名。从小到大，春夏秋三季，林大伟和同伴们有一小半课余时间，都是在那三条河里度过的。游泳、抓鱼，在岸边砂地上修水渠，筑城堡，有时顺河走去，赶着一群一群各色各样的鱼，像放牧的鸭子一样，漂来荡去，看着它们虽然身手不凡，却有点呆头呆脑，越着急越是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的可爱样，真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大人们干一天活，到了夜幕降临时，也会成群结队的来到河边，脱去汗湿的衣裤，跳进河里，让清凉的河水那么一冲一洗，浑身的疲累和汗垢，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种爽快劲儿，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还真的无法体会得到。男人们一般在东沟河，女人们则在南山河，两边相隔一里多路。夏天，在河里闹腾得厉害时，彼此之间可以听到对方的喜笑、打闹声。有的二干子小伙，有时会趁着夜色掩护，偷偷地摸过去，看女人们洗澡。林大伟上小学时，曾经跟别人去过一回，后来给母亲知道了，屁股挨了一顿打。其实，那不能叫看，因为山里的夜，在月亮出来之前，一般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可以听见声音外，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平时，全镇人吃水、洗衣服，随便那条河里的水都行。
可是，林大伟现在看到的，却是将要干枯的，流着一点黑湖湖，像熔化的沥青一样的三个臭水沟，大片裸露的，之前应该是新鲜清白的石头，也一律沾染了黑乌乌的病容。河岸连一根草都没有，鱼，就更不要想了。抬眼望山，炮声隆隆处，青山已露出一块一块不规则的白斑，活像一颗颗癞痢头。斑与斑之间，有刀口一样的线段连接，林大伟猜测那该是临时修建的运矿车路。
为什么在短短的三年之中，家乡的环境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林大伟怀着这一问题，继续沿南山河往上游走去。骑了大概有二里路的样子，林大伟看见右面的山坡上有一个用砖墙围起来的院子，门口招牌上写着“三河镇选矿场”几个大字。左面河滩里，有一个超过一百亩大的人工挖掘的池塘，很像鱼塘，不过里面的水是乌黑乌黑的。有一条一尺大小的铁管，从三河镇选矿场里伸出来，穿过马路，直伸到池塘的边上，正有一股一股的黑水流出来，落到池塘里。原来黑水是选矿场派出的污水。
林大伟推车走到三河镇选矿场门口，看门的老头问他找谁，林大伟一想，自己也不知道有谁在里面，可以让自己找，只好笑笑，说：“不找人，就是想进去看看。”
老头感到很奇怪，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林大伟，蛮严肃地说：“不找人，就不能进去。”
正在这时，林大伟看到唐家秀的爸爸从里面走了出来，林大伟上前打招呼，说：“唐叔，你在这里上班啊？”
唐家秀的爸爸看到是林大伟，高兴得哈哈大笑，走过来拉住林大伟的手，上下打量一下，说：“大伟呵，又长高了一些嘛。中午吃饭的时候，听家秀说啦。找机会，咱们一定要喝一盅。”
唐家秀的爸爸满脸红彤彤的，油色发亮，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肯定是中午酒喝多了。林大伟不明白唐家秀倒底跟她爸爸说了什么，也不好刨根问底，干脆不理。又说：“唐叔，你在这里上班呵？”
唐家秀的爸爸睁着大大的青蛙睛，说：“是呵，是在这里当差。”
林大伟知道唐家秀的爸爸现在酒还没醒，没办法多说什么，就直接说：“唐叔，我想去里面转转。”
唐家秀的爸爸大手一挥，说：“去吧，去吧，别客气。”
林大伟向看门老头点了一下头，又向唐家秀的爸爸挥挥手，就独自向场里走去。林大伟慢慢地看了一圈，对选矿场生产的工艺流程已基本了解。回到家，怕很快忘记，林大伟在笔记本上作了一个记录，大致如下：
题目：选矿流程
流程：1、矿石破碎，用球磨机磨成粉末；2、加水、化学药品，充分搅拌；3、化学反应过程；4、沉淀后排除污水；5、将沉淀物晒干，包装；6、出货。
写完记录后，林大伟找了一本《现代汉语小词典》（1983年修订本），翻到443页，看关于“铅”字的解释：铅，qian，一声，金属元素，符号Pb。主要用来制造合金、蓄电池等。非常简单扼要，但是，林大伟反复地看了几次，始终觉得有点欠缺，有点不过瘾的感觉。林大伟记得曾在某个资料上看过，铅是一种对人体有害的重金属。
半个下午，林大伟都陷在有关“铅”的，乱七八糟的思考当中。毫无疑问，三河镇，甚至整个风洲县都已陷入了“铅”的包围、滲透之中，而身陷其中的人们，好像还不知觉，或者说无暇顾及，都在疯狂地、充满激动的、争先恐后地发“铅”的财。
刚吃过晚饭，唐家秀来了。
唐家秀，上身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紧身羊毛衫，V形领，一条白色纱巾折成二指宽的一条，扎在脖子上，金项链在纱巾与衣领之间闪着黄色的光；下身着一条深蓝色的尼料摆裙；脚上穿的是一双高跟尖皮靴，加上灿烂的笑容，整体感觉非常好，就像一位林大伟在电视上见过的，欢快、优雅的大二女生。
父母递茶倒水之后，都退到了其它房间里。
林大伟没有考虑唐家秀的来意，以及父母行为的暗示作用，有点急切地说：“我正想找你哩。”
唐家秀一愣，随即羞涩地一笑，说：“是吗？找我有事？”
林大伟大概讲了一下自己下午的见闻，最后说：“那么多含铅的污水排出来，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流到了河里，这事没人管吗？”
唐家秀没想到林大伟想找自己是为了这事，心里不免有点失落，说：“有人管，每个选矿场都挖了一个大大的池塘，就是用来沉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