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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倒是不至于,但是二副或者三副什么的,或者……”

“二副先生,那你现在除了掌舵和规划航线,还得处理一下燃料及物资的清点核对。水兵那边说炮弹受潮了,麻烦你去看看还有多少能用的,顺便叫水手长带人收拾收拾底层仓库,前几天不是有人在那里看见老鼠了吗?万一爆发鼠疫就遭了,等他们工作结束你得去检查验收。你看,这是艘全部船员不超过二十人的小船,很多事都得管理层亲力亲为,水手还有倒班可以休息,船长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大问题都得到现场。确实很辛苦,但是工资方面我会给你多一些的,大概也就是每个月多两枚回声?水手长你羡慕吗?每月的工资还比你做舵手时少三枚回声,毕竟舵手是技术人员,不是谁都能上的,而管理层——包括我在内,基本上都是可替代的,只要是个对船只航行稍微有点了解的人就可以成为船长、成为大副,但技术岗位的人员并不是谁来都行的。不过如果船毁了、货物丢失了、甚至大批船员因管理层的失误死亡,回到伦敦接受审查、进监狱、交罚款的是我和大副和二副,而不是领航员或者舵手。”

他傻傻地看着我,又低下头:“船长,我还是就做舵手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会儿我给你拿茶和点心的过来,航行中遇到没法解决的麻烦就找我,我来处理。”我把他的帽子戴回他的头上,摆正,然后把他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早点到羊岛,我们就能早点休息,大概休息一天左右。你还记得羊岛卖苹果酒的那家店的炸韧块吗?只有羊岛的炸韧块是最正宗的,你可以去尝尝。”

“船长,我到羊岛之后能去你房间找你告解吗?”舵手的脸被我碰得似乎有点发红,他眨着眼看我。

“当然可以。我以前说过任何船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告解的。上一次你是在……”我思考了一会儿,在被死神杀死之前的记忆对我来说有点模糊了,因为那是我不会重复的人生,哪怕只是昨日,也遥远的像婴儿时期的记忆。

“我在两周前找过您。”他急忙回答,没让我太尴尬,“我和船长您聊了我的——”

“嘘!别在这里说出来,这些话是要对上帝说的。”我苦笑着打断他的话,“等到了羊岛我们再聊。”

在我换掉全是血的长袍并处理完船上那些琐事后,丽姬娅号已经航行几个小时了。我当然没忘记给舵手带过来茶和点心,端着餐盘来到驾驶室时我精神有些疲惫,饥饿感和断肢的幻觉仿佛还在啃咬我的神经,但身体还勉强能撑住。羊岛实际上并不是前往德莫岛的必经之路,但是在那里我会遇到一位不起眼但非常优秀的领航员——也是我未来的大副。

我说不上来我的心情,理性上我是需要他的,但我的心在逃避他,虽然在这次人生、这段时间,我还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残酷的事,但我终究要做。我会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行尸走肉,像使用趁手的工具一样使用他的全部。

我被来自未来的愧疚感击穿了心脏。

舵手在航行日志上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看我:“船长……要一起吃吗?您看起来脸色很差。”

我勉强笑了笑:“可能我只是需要休息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铛铛——”的声响在我耳边回荡,我悚然惊醒。

那是教堂的钟声吗?充满祷文与蜡烛的梦让我脑袋像浆糊一样,我记不清具体梦见什么了,但我记得灼热的蜡在体内流淌,一点点填满我的皮囊……我盯了很长时间低矮的木质天花板,意识到刚才那只是换班铃。

换班,是的,该换班了。我挺起疲惫的身子从床上下来准备与大副换班,洗漱完毕,给我的雪貂喂食时,我才迟钝地想起船上现在没有大副。我未来的大副现在还在羊岛卑微地祈求路过的船只给他一个“领航员”的工作。

领航员是很吃经验的岗位,如果领航员规划的航线偏离方向,轻则推迟到港时间,重则全船陷入不测。一般有固定路线的船只是不会随便雇佣领航员的,而我第一次与他相遇时,雇佣他纯粹是因为好奇——他脸上有个蠕动的还会燃烧的符文。船员们因为迷信恐惧又避讳他,他们认为那符文是罪证,是不祥之兆。

就结果来说,他们的迷信确实是没错。

我在船头等着了望员的探路蝙蝠回来,还没听到它的叫声,他却先看到了羊岛灯塔的轮廓。家乡水域总是明亮的,巴扎绿色的光就浮在海面上,肉眼这时会比蝙蝠方便探路。但在更遥远没有一丝光线的陌生海域,可以靠声音探路的蝙蝠就比人类有用得多。

在放锚停泊到港口后,我如约聆听了舵手的告解,替上帝原谅了他,甚至还在他的请求下把我的雪貂给他摸了一会儿——我想起来舵手每次找我告解主要就是为了这个小家伙。我的雪貂不怎么亲人,还有点晕船,我得庆幸今天这个暴脾气的小东西没有挣扎或咬人。

作为被逐出教会革除教籍的罪人我实际上没资格听人告解,但在这黑暗的海泽上,一个虚假的神父带来的安慰和真实的神父也差不了太多,毕竟水手们大都不信教,他们更相信风暴神,石神,盐神这类会真的诅咒或赐福凡人的存在。神父的作用更多的是给船员们一个永远站在人智和道德一边的精神港湾,用以躲避海泽带来的恐惧与精神失常。

我能做的也仅是如此了,我擅长安慰他们,治愈他们的心伤,不过有时我也会无能为力。当初我以为恢复记忆可以缓解大副的痛苦,但我没想到我和他费心费力寻找的真相会把他击垮。他想离开海泽,为了我,为了船员们,也是为了他自己——可我离不开他了。于是我告诉他,我有一个让他可以继续留在船上的方法。

我越来越恐惧见到他。

我披上衣服下了船,打算跟着船员们绕路去灯塔那边的酒吧喝点苹果酒。我本不想和我的大副现在就见面,但我还是在下船时一眼就看见了像乞丐一样在码头边上打瞌睡的大副,我就像着了魔一样不知不觉脱离了船员们走到他身边。

他枕着背包,缩着身子,靠在码头边的柱子上,穿着那身破旧不堪的黑色外套抱着他领养的真菌虫在海风中休息,路过的人纷纷避开他。他以前说过,他偶尔会去给岛民们干活打零工,但大部分时间都耗码头上等待愿意接纳他的船只。因为他喜欢海风拂面,喜欢脚踩在甲板上的感觉,虽然他已经忘记很多事,但他一直没忘记自己热爱着这片黑暗无光的海泽。

我可怜的大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蹲下来看着他和他的孩子。他表情有些痛苦地继续打瞌睡,我伸出手刚想摸摸他的脸,却看到那只真菌虫已经被我吓醒了。大副的孩子是一株形状很标准的蘑菇,大概和人的小臂差不多高,菌柄上有带着野兽尖牙的可爱小嘴,但没有眼睛,菌盖是紫罗兰色的,有着油膜似的漂亮反光。它“吱吱”地叫着,用它的几根柔软纤长的触须拽它父亲的领子。大副困惑地嘟囔两声,把贴在他脸和脖子上的触须扒拉开,慢慢转醒。他抬起头看向我时瞳孔明显缩了缩,像是应激的动物一样僵在原地。

我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甚至苦涩的笑容。我本来能笑得自然一点,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他喉结动了动,身体慢慢没那么局促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又低下头看看我披在他身上的外套。他慌忙把衣服收拢在一起,双手捧着递给我。

“神父……那个……我不是乞丐,而且我也不怎么信教。谢谢您的好意,我只是在码头找工作而已。真的谢谢您,我不想去教堂,我在这儿待着就好……”

他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是误会我了,我身上这衣服和十字架也确实有点误导性。我接过外套搭在胳膊上,尽量放缓语气问他:“你在找什么工作?”

“我……我想找个领航员的工作。”他眼睛闪着光,“您可能不知道这个,就是规划航线,引导船只正常航行的工作。我知道所有和海泽有关的知识,我知道洋流的变动规律,我知道它过去是怎样的,将来又会如何……”

如果别人在这儿估计以为他是在吹嘘,但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个优秀的领航员,直觉敏锐、天赋过人,而且还懂得一些实用的仪式和不少尼斯独有的定位方法。只是人类必然会犯错,他也是如此。

“你愿意到我的船上来吗?丽姬娅号正好缺一个领航员。”我握住他的手腕,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我没放手。他就这样看着我的表情,绷紧的肌肉慢慢在我手心软化。

“谢谢,我真的很感谢您。您是随船的神父?可这是不是该和船长说一下?我……我的脸上长着这怪东西,船长不会嫌弃我?”他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真菌虫的菌盖,“而且我还带着真菌虫,这是我领养的。”

“我就是船长,跟我走吧。我们目前只会在近海航行,但将来我们可能会探索更遥远的海域,我需要一个领航员……”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抱着真菌虫踉踉跄跄地跟着我走,表情有些茫然。

“您是船长?”

“是的。我已经因为研究发表异端学说和一些出版方面的问题被逐出教会,现在是于海军部正式注册的船长。”我把我的证件拿出来递给他看,想让他安心一些,“每个月我会给你三十回声,待会儿上船就签合约,顺便给你先结一个月的工资。放心,我不是人贩子。你没什么别的要带的东西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细看我的证件,就有些慌张地还回来了:“没……没有!船长!我的行李就只有背包和我的孩子,但、但是三十回声实在有点太夸张了……正常领航员一个月最多也就是十七回声,我打听过……”

“我想让你多干点别的活,丽姬娅船员不太够,你可能得兼职了。这样安排可以吗?”

“嗯……可以的,船长。我能打扫船舱、修理一些基本的机械故障,我还会掌舵!我有过很多经验,我过去在至少两艘船服过役,您完全可以相信我。”他现在表情放松多了,慢慢跟上我的步伐走在我身边。我转过头看他,正巧与他对上了视线,他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辉,期待又信赖地看着我。

那只让我感到自惭形秽。我下意识地重复与他相遇的过程,重复不会出差错的台词,我自己真实的声音被淹没在过去的幻象之中,这对他而言是一次幸运的偶遇,对我而言是一出虚伪的戏剧,我在欺骗他,我身体里的良心几乎在咆哮着让他快跑,快跑!

我扭过头,看向灯塔方向:“或许,我们先不上船,一起去喝杯酒?我请客。”

“啊?好的……船长。”他有些扭捏,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答应了。我知道他不喝酒的,他有点酒精过敏,他下定决心的样子估计是打算冒着头痛加剧浑身发红的准备来陪我喝酒。

在酒吧里我看见了我的船员们,和他们依次打过招呼之后,我带着我的大副走到角落的位置。他低下头避开船员们好奇的视线,有些局促不安在桌子上按着脑袋。我走到吧台找老板要了一杯苹果酒和一杯苹果汁。

酒精是消解罪恶感的良药。

我大口吞咽着没有什么甜味但酒精味很浓的果酒,老板说这是正宗的苹果酿制的,但没有阳光的地底怎么会生长出苹果呢?所有人都对此保持沉默,他们在这里饮用的是幻想,破坏幻想的人就多少有些不识趣了。大副谨慎地抿了抿他杯中的液体,又困惑地尝了几口,随后他就意识到这东西并不是酒,他看着我,像是要问什么,但他很明智地没有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他陪着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我断片了……我意识恍惚地察觉到他正背着我往码头走。

他比我矮一头,身子骨还瘦弱,但他走起来却很稳当,他以前做过一段时间水手,他忘记了,但他的身体还记得。我搂着手感和气味分外熟悉的身体,歪过脑袋亲了亲他脸颊上滚烫的符文。

他身子猛一哆嗦,差点把我丢出去似的踉跄几步。随着他的一踉跄,我浑浑噩噩的脑袋也一下子清醒了。酒精确实能暂时消解人的罪恶感,甚至会让人变得恬不知耻。

“对不起,我喝得太多了。”我朝他道歉,松开手示意他放开我。大副把我放回地上,但又搀起我的胳膊让我稳住身体,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把背包挂在胸前,他的孩子在包里晃着菌盖睡觉。他语气有些沉重地说:“船长,那个符文千万不要碰。我不知道其他人碰到这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它一直在灼烧我的皮肤、我的脑袋,连睡觉都会痛,而且我的记忆好像也因为这个符文受到了影响,我记不清很多事……我不希望您这样的好人也像我这样受折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回答让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他就是那种不管自己多痛苦都怕给别人造成麻烦的人。

“我知道了,大副。”

他困惑地看着我:“船长,你醉得太厉害了。我不是你的大副。”

“那你想成为我的大副吗?”我直直地盯着他。这是我不该说的台词,会产生意料之外的后果。我想着,如果他拒绝,我就在这里放过他,这一次我可以试试独自规划航线,或者找个别的领航员和大副。我不是非他不可的……他只是最好用,最不可能出差错的导航仪。

“船长,我和您以前的大副很像吗?”他沉默了一会儿,“其他船长看见我都绕着走,只有您愿意让我上您的船,您还是主动来找我的。我想着您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现在我明白了。”

“你们确实很像。很抱歉打扰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掰开他搀扶着我的手。他的表情突然有些慌张了。

“不,不!船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荣幸我像您过去的大副。只要您还继续在海面上航行,我就愿意为您规划航线。只是大副这个职责实在太重要了。我也没什么威望,船上突然出现一个外人担任大副容易让船员不满。就让我做您的领航员吧,我恳求您,船长。”

我怔怔地看着他。也是,他这么选择是正常的,这可能是他离开这个乏味岛屿唯一的机会了,而他现在还是那么喜爱海泽的一切。

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如果没有我,他说不定也会被别的船长带走,最后失魂落魄地隐居在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直腐烂到死,他选择的结局就比我给他的结局好吗?符文已经刻在他身上了,他的结局无论如何也是个悲剧,我只是给他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而已。

我不光无视了自己的罪孽,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走吧,跟我回去。我们回船上再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签完字,按了手印,我从抽屉里拿出三十枚回声递给他,他慌慌张张地把硬币一枚一枚塞到他挂在胸前的背包里,真菌虫在叮叮当当的硬币声中不满地叫了两声。在数到十七枚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钱又交给我。

“船长,多余的钱我就不要了。”

我捂着被酒精冲刷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把一式三份的合同给了大副一份,剩下的锁在抽屉里:“合同已经签好了,等回到伦敦的时候我就把相关文件交给海军部,你也看到了上面写明岗位是大副。三十回声是大副的工资……你就当我把你骗上贼船了。”

“不是,船长……我不是不想当大副,”他把剩下的回声放在桌子上,背着手,低下头,姿态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我怕我做不到……”

真是自卑得有点可爱了。我靠近他,捧起他的脸:“别害怕,你能做到的,我知道你是优秀的领航员,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如果你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我来教你怎么做,觉得自己做不到就来找我,你只要做好你擅长的事。一切都会很轻松,我的船员们也都是好相处的人,他们不会为难你。”

大副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急促地拉开我的左手,双手捧着低下头看我的掌心:“船长!我之前说了不要随便碰我脸上的符文……我真的很怕你也变成我这样,你不知道我被这符文折磨得多痛苦……”

他又把我的手抬高仔细看了看,我的掌心当然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过去也是这样,把自己当成麻风病人似的。我哭笑不得地问他:“为什么你会觉得脸上的符文会传染给别人?有人碰到过然后症状变得和你一样吗?”

他愣了一下:“那倒是……没有人碰过。只是岛上的人和其他路过的船长都说这是个诅咒,我有点担心……”

“在海泽上讨生活的人总是会一个不小心得罪那些非人的存在,船员们与死亡和复活共舞,与诅咒和祝福相伴。我敬畏神明,但有些事是我们这些凡人没法控制的,顺其自然吧……话说你的头痛上船之后好些了吗?我们到甲板上吹吹海风,说不定你能舒服点。”我拉着他的手腕走到甲板上散步,他没有明显地抗拒,我便顺着醉意和他边走边聊,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领他观察漆黑无波如冥河的海面,分析海兽跟踪的迹象,带他辨别穹顶闪烁伪星的运行轨迹,和他谈论浮标的位置、灯塔的光束、南方的石神与黎明机器朦胧的光辉……

我感觉我醉得更厉害了,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东西,有些知识甚至是他教给我的,他应该对这些比我熟悉,但他的表情依旧好奇又兴奋,他说:“船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和你一样喜欢这片没有光的海洋,所以哪怕因为航行失去很多事物,我也愿意再次回到海泽之上。”

他低下头看着海面,本来愉快的面容逐渐被愁云覆盖:“船长,我和你聊过我失忆的事儿吗?啊……您放心,我大部分专业知识还没忘。主要忘记了其他事,关于我的家人,还有我的经历,我为什么流落到羊岛上……我基本上全都忘记了。我就记得我在至少两艘船上服过役,最后我为什么离开的?我记不清了,伦敦的海军部似乎也没有我的相关资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然,他还是提到了这件事。只不过这次似乎更快一点,过去他都是和我熟悉几天之后才会谈起失忆的事——我还要按照既定计划找回他想要的真相吗?或者,我可以给他另一种选择。

我问他:“你想要真相和失去的记忆,还是想找到缓解头痛安度余生的办法?二选一的话?”

“这问题有点为难我了……”他思考片刻,抬起头盯着我,“船长,我想要真相。”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叹了口气。

“只要你渴望真相,你迟早会找到真相。海泽会给你足够的时间,你需要的只是你的心。”我握住胸口的十字架,思绪快速地穿过那些苦难与折磨的记忆,想起了那句海泽水手之间口口相传的俗语,“‘凡人乃是机械,心是命运的引擎。’”

我这是在激励他?亦或是激励自己?灵魂重要吗?激情重要吗?自我折磨为什么还在持续?如果我在面见死神时喝上几瓶酒,棋局想必已经输了。有时我不想让自己那么清醒那么执着,或许我比其他人类还像一台执行命运选择的机器,这就是死神选择我的原因……

他转过头看向我,说:“船长,你又在海泽上寻找什么?感觉您并不像只想讨生活的那种人。”

“我在寻找盐神。”

他一愣,显然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问:“为什么找它?我倒是知道一点盐神相关的仪式。凡人不应该寻找那种存在,它并不像石神那样慈悲,也不可能给予人类任何恩惠。您找它做什么?”

或许我不该和他聊起盐神,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都不会愿意陪我在海上漂泊下去的,但我还是说了:“你应该知道,传说盐神在遥远东方的海下,它是海底的太阳,而顺着盐神的路到达东方就得如盐神那样‘抛弃一切’。准确来说,我是在寻找盐神的真名,寻找‘抛弃一切’的方法。一个凡人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只能如同模仿人类的动物一样,模仿司命改变的过程,祈祷自己最终能得以触碰真相的一角。我的目的就是我的结局,我不会向盐神寻求任何东西,这也和虚荣心无关,我只是要找到它,接近它,仅此而已。”

他瞪大眼睛,表情显得非常震惊:“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抛弃一切’?没有人去过东方,也没有人从东方回来过,那是一片未知!就像死亡……不,或许死亡都算是最轻松的了。这太荒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东方,充满未知的东方……死亡和它来对比的话,我更愿意停留在东方那片美丽的平静当中。我视线恍惚,回忆慢慢缠上了我的口舌,我像唱摇篮曲般慢慢说道:“我知道有一个船长从东方回来过。他们全船的人身上都留下一个符文——‘东方的印记’。但他们并没有真的到达东方,只不过是被拒之门外的半途。他们越往东,天空越明亮,那里没有伪星也没有黑暗,只有闪耀的光,先是雨水冲刷过石板的颜色,然后是颜色最深的玉石,之后是深邃的墨绿色,然后是碧绿色,如同河流在空气中流淌般,翠绿如记忆中的雨……那里充满了永恒的寂静,海浪都失去了声音,发动机无声的工作,他们的对话先是燃烧,然后像水蒸气一样消散,海底太阳金色的光辉一点点吞没船头,恐惧也渐渐淹没船员的理智……船员们在永恒的沉默中违背船长最初的命令调转了航向,他们听不见船长的声音,他们甚至听不到自己心中的声音。风暴神保佑,慈悲的洋流慢慢带着他们回到真实但也没那么确定的地方——过去、未来与现在同时发生的伊瑞暮。他们看到了穹顶的伪星,重新听到声音,似乎一切都恢复正常,可那些原本平常的声音却开始像钻进脑袋里的虫子一样折磨他们,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以至于无法分清远近,无法找到自己的心声,而伊瑞暮距离实在伦敦太远了,他们回不去了,他们迷失在命运三女神的纺线中,迷失在恢宏的自然的声响中……所以,就这样,没有人会回到伦敦讲述这个故事。你觉得我会想要永生、荣誉、财富、知识、真相或者‘平静的后半生’吗?当你见到那种场景,被刻上那个印记,你就不会再渴望你曾拥有的一切了。”

“您……见过那个场面?”

如果说我见过,我就得提到我死而复生的故事了,关于我和死神交易的事并非不能讲出口,只是解释起来太麻烦。我曾解释过,我曾得到别人的安慰和祝福,我曾试过别的生活方式,但最后我还是会回到海泽之上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平凡地死去并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死亡是我最熟悉的事物,也是我最恐惧的事物。

“没见过。只是伊瑞暮的谜语渔夫讲述的故事。”我撒了个谎,不想继续说下去了。他看着我,表情却没有对我失望或者怀疑,反而是一种理解的情绪。

“或许对你来说结果如何不那么重要,你只是热爱在海泽上寻找的过程。这很有趣……船长,你是个有趣的人。我愿意与您继续航行下去,无论去哪儿,哪怕‘抛弃一切’去遥远的东方看那海底太阳……反正我已经失无可失了。”

他并非失无可失,他还有他的激情。直到他的激情丧失为止他才会放弃,最后宁可把灵魂卖给猴子也要急匆匆地远离这片漆黑的粘稠的把人的理智和船只一并吞没的风暴神的脑浆。或许不是‘爱’,而是别的更可靠的东西支撑我留在这里——是恐惧。也是这东西逼得他最终远离海洋。

我笑着又问他一遍:“那你愿意当我的大副吗?”

他愣了一下,很快挺直身子行了很标准的军礼:“当然,船长。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愿意成为您的大副。”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但现在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全都是污渍,胸口还挂着一个打满补丁的背包……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先带你到你的房间去安顿一下你的孩子,然后你得洗个澡。虽然我不是什么有洁癖的人,但你现在像海盗一样脏,船员们看见这样的大副可不太好。”他脸一红,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走下船尾的楼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大副的房间我在从伦敦刚回来的时候就收拾好了。在甲板下两层,有办公桌、书架和柔软的床铺。我甚至专门给他的真菌虫搭了个小窝——由围巾、废旧地图、笔记、纸页和铅笔等等搭成的,摆在舷窗下。

我直接把房间钥匙塞到他手里。他环视一圈,看到我给真菌虫搭的窝时,表情有些迷茫。

“船长,这是我的房间吗?”

“是的,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需要别的东西和我说,我尽量安排。”

“谢谢你,船长。我以为我应该对这里感到很熟悉。但是这里崭新又干净,看起来很陌生……这艘船也是。”大副说着有点莫名其妙的话,把背包放在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收拢缠绕在一起的真菌虫触须,把它捧起来放到我给真菌虫准备的小窝里。菌柄上的小嘴咂了两下,菌盖安详地靠在围巾上,触须摆弄着新到手的铅笔和地图。

“可爱的小家伙。”我笑着说。

“和其他真菌虫不太一样,它对诗歌和文书工作不太感兴趣,它喜欢画地图。我想它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制图师,它是个很上进又开朗的小家伙。船长,它肯定很喜欢你给它的东西。”

大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他的视线,他肯定觉得我知道他孩子的喜好很奇怪。

等他安顿完,我把他带到了轮机室旁边的热水间,教他使用设备,热水放好之后我没再看着他,给他留下充分的私人空间。

我想趁机会给大副挑几件衣服穿,我的衣柜里没有大副穿着合身的衣服,只能勉强凑合了。我挑了一件我穿着比较紧的白衬衫和有腰带的黑裤子,还有一件有肩章的长款外套,这是海军部发的,他穿着哪怕不合身也不会太明显。我的鞋子他肯定不合脚,就只能穿他的旧靴子了。我的视线越过几套一模一样的神父袍落到衣柜角落里的步枪和几把弯刀上,这两天在家乡海域我没有往腰带装上佩刀和短枪,但过几天我最好还是带上。大副也需要,给他一把弯刀就够了,他不擅长战斗,准头很差。

在我捧着衣服和佩刀回到热水间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但他还在与他那一头黑色的乱发作斗争。他低着头,就像一只顶着海藻的白蝙蝠似的蜷缩在桶里,爪子在头顶乱抓。看着他这困窘的样子,我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去帮他洗头发,他一开始非常抗拒,一边摇头一边尖着嗓子拒绝,水底的脚趾都蜷在了一起,但随着我手法熟练的理顺他的头发还顺便给他做个头皮按摩,他的身体慢慢就放松了,虽然他还是脸红红地一副抗拒又惭愧的表情。

我过去经常给他洗头发擦身子,虽然那个“大副”还记得该怎么清理自己,但我总是主动帮他洗,这对我来说算是个放空自己的过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洗好了,很干净。”我甩了甩手上的水和泡沫,用毛巾给他擦干。

他声音有点发抖:“麻烦你了……船长。”

“出来吧,你先擦身子,我来给你梳头。”我拿出来随身携带的梳子,大副规规矩矩地爬出木桶,但没用毛巾擦身子,而是用毛巾裹住关键部位。他哆嗦着坐在椅子上,说:“船长,我自然风干就好了。”

他害羞了?我挑了挑眉毛,也没多说什么,对于他的身体我说不准比他自己还熟悉,从里到外都是。我拿起梳子慢慢地把他的卷发梳开,然后按照我的审美全都梳直拉到脑后——不过到最后那些蓬松的卷发总是会耷拉回脑袋前面的。

头发梳好,他的身体也差不多干透了。我抬起他的脑袋欣赏我的成果,很干净利落的发型,像伦敦的公证处律师。但是胡子还得刮刮,我身上没带剃刀,只有那把黑曜石制成的仪式匕首,虽然能割开皮肉,但刮胡子需要更薄的刀片。

“船长,我……谢谢您。”他抬起头时脸上的红晕还是没消退,眼睛也不敢和我对视似的乱转。

我有些不舍地轻轻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植物混合柠檬的味道,摸了摸他的下巴和柔韧的脖子,最后还是把他放开了。虽然我很想亲自给他刮胡子,但我怕大副会有什么应激反应。

我伸胳膊把拿过来的衣服放到他的大腿上,语气轻松地说:“衣服你先穿这些,都是洗过的,很干净。胡子你该刮刮了,刮了更干净利落。还有,别忘记把水桶倒了然后清洗干净,那是公用的,之后你想回去睡觉还是在船上逛一逛都可以,航行手册、设备说明书和日志之类的资料都在指挥室,可以随便查阅,但不要让真菌虫在上面乱画……”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别的要嘱咐的东西了,醉酒带来的疲惫和眩晕感让我有点脚步虚浮,我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距离我说好的离港时间还有十多个小时,可以好好睡一觉:“大副,其他船员等他们到齐了我再介绍你认识,我先回去了。”

大副双手抱着我给他的衣服点了点头,他眼睛被水汽熏得湿漉漉的,在微黄的光线下如同松针似的灰绿色。他的胳膊像柳条似的搭在我的衣服上,肋骨分明的胸腔微微起伏着,虽然看起来肉不多,但人体的脂肪比大部分动物都要高,尤其是内脏。最妙的地方是不必费心费力地剥皮,人类的表皮基本上都是柔软可食的……

饥饿感一瞬间控制了我。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兜里的黑曜石匕首,又颤抖着慢慢松开。在理性被欲望彻底击垮前我步履匆匆地离开热水间,从快步走,到奔跑,就像猎食的饥饿野兽一样践踏着丽姬娅号木质的楼梯和甲板,用利爪攀附支撑柱和门沿。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正在厨房的角落里撕咬着鲜血淋漓的生肉,我环视四周,厨师并不在,填满口腔的肥厚脂肪让我难以确定那是什么肉,猪肉、羊肉、或者牛肉?在地底,人类学着靠真菌填饱肚子,牲畜也得如此,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像地表的人类那样饱足。咽下嘴里那一块,我舔了舔嘴唇回味片刻,舌苔渐渐回忆起肉类的味道——是羊岛的小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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