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你大可不必如此。此处没有外人,不过咱们兄弟之间说说话。朕贵为帝王,说是拥有四海,其实朕什么都没有。身边甚至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纪晓棠站在秦震的身后,她看不到隆庆帝的脸色,但却能从他的话音中读出他此刻深深的寂寥和痛苦。
中秋夜,本来应该是一个团圆喜庆的夜晚。可今天却先有韩太后的恼怒发作,然后隆庆帝又是如此……
纪晓棠不免暗自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被秦震几句话劝说的缘故,秦震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提什么秦霖和秦震做皇帝会比他好的话了。
“不过,你们说的也都对。今天这样的日子。是应该谈些喜庆的事。”隆庆帝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朗月当空,凉亭中大红的灯笼。隆庆帝的目光漆黑明亮,若只是看这双眼睛,再也想不到,这会是并入膏盲的人。
而这一双眼睛,也不是属于一个帝王的眼睛。
“晓棠怀着身子,希望不会被我们败坏了心情。”隆庆帝笑着对纪晓棠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能够进宫来陪着陛下过此中秋佳节,我和王爷都很高兴。当然。如果陛下也能开心,那就更好了。”纪晓棠的语气温柔,仿佛随风拂过的轻纱。
她只说陪隆庆帝,却有意无意地将韩太后略过不提。
“四弟和晓棠能来陪我,我也很开心。”隆庆帝的笑容更加温和,目光慢慢地就落到了纪晓棠凸起的肚子上。“我和四弟都无妨的,晓棠还是坐下说话,免得累坏了身子。”
自从进了凉亭,隆庆帝的意思就表达的很明显。
今天晚上,在这凉亭之中。他与秦震和纪晓棠没有君臣的分别,而只是一家子骨肉,可以随意自在地说说心里话。
“多谢陛下体恤,那我就不客气了。”纪晓棠笑了笑。真的就捡了一个舒服的位子坐了下来。
“就该如此。”隆庆帝见纪晓棠如此,心情大悦,笑着连连点头,随即又发出一声感慨来,“祖宗将基业传到我们这一辈,子嗣越发的单薄。煜儿。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煜儿了。不止太后想不起来煜儿的模样,我也不大想的起来了。”
隆庆帝突然之间提到了秦煜。
“陛下与三哥说一声,想来等煜儿稍安,三哥就会带煜儿来见陛下。”秦震说道。
隆庆帝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他们照顾煜儿,我很放心。”
显然,对于秦霖和郑桂为什么不带秦煜进宫的原因,隆庆帝了解的十分清楚。而秦霖和郑桂防备的还不仅仅是韩太后,同时也防备着他。
“四弟,你要好生照顾晓棠。”隆庆帝突然嘱咐秦震。
秦震自然点头答应。
“我希望,晓棠这一胎可以产下男婴。”隆庆帝随即又说道。
“多谢陛下吉言。”秦震目光微闪,随即低头说道。
“若是女婴,陛下就不高兴了?”纪晓棠在锦垫上坐着,笑着问了一句。
隆庆帝也笑了。
“我并非不喜欢女婴。也好,晓棠这一胎若是女婴,那么我就封她做个公主。”
纪晓棠是亲王妃,若是生下女孩,就是一位小郡主。如今她不过一句戏言,隆庆帝就认了真,承诺若是女婴,就加封为郡主。
“陛下金口玉言,那我就先替陛下的侄女谢过陛下了。”纪晓棠立刻就道。
隆庆帝和秦震都笑了。
“你倒是机敏,不肯放过这个便宜。”隆庆帝竟也有兴致开了一句玩笑。
“陛下的恩赐,我和王爷自然高兴领受。”纪晓棠说道。
“太后常说晓棠讨人喜欢,果然不假。”隆庆帝看了看纪晓棠,就对秦震说道。
秦震竟然也没跟隆庆帝客气:“晓棠自然是极好的。”
隆庆帝哈哈大笑。
“看来,太后终究还是做了一件好事。”隆庆帝喃喃地说道。
此时气氛正好,纪晓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就忙站起身。
“方才进宫之前,我与王爷还在商量……”纪晓棠就将应该广邀天下名医,为隆庆帝治病的话说了出来。“陛下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这江山社稷着想。”
“臣也斗胆,希望陛下能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秦震也跟着说道。
隆庆帝的目光微敛,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已经并不需要了。”
“陛下,怎么不需要?”纪晓棠忙追问。方才隆庆帝的目光中分明是含了希望,他们的建议。应该是让隆庆帝心动了。
可是那抹希望的光彩之后,却是黝黑的沉寂。
隆庆帝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希望?
“宫中的太医,已经是这天下最好的了。而且多年以来一直服侍我,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我的病情。若他们治不好,那么这就是我的宿命。”隆庆帝的语气转为淡然。
“陛下怎可如此说。陛下肩负天命。延请天下名医。有百利而无一害,还请陛下三思。”秦震继续劝说隆庆帝。
隆庆帝却似乎打定了主意。
“……百废待兴,边疆不稳,不必再为我劳民伤财。”
隆庆帝是这样说,但是纪晓棠却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
然而,隆庆帝在这件事上却无比的固执,纪晓棠和秦震根本劝不转他。
隆庆帝的病情在后宫中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别的事或许秦震可以私下操作,但是这件事,隆庆帝不点头。秦震就不能有所行动。
“陛下不愿意到外面请郎中,也该加意调养身子。陛下也说百废待兴,边疆不稳,陛下该为国为民珍重身体。”纪晓棠对隆庆帝郑重行礼。
隆庆帝看了纪晓棠片刻,才缓缓地点了头。
“你们说的对,我会加意小心的。”
三个人在凉亭中说话,不知不觉就夜深了,吹起轻纱的凉风中渐渐带了寒意。
隆庆帝最先打了个寒战。
“夜凉露重,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秦震立刻就道。
“也好,四弟。你也快带晓棠回去安歇,别着了凉。”隆庆帝点头。
秦震和纪晓棠给隆庆帝行礼,慢慢退出凉亭。
又一阵风儿吹过,吹起轻纱。也吹动了书案上的宣纸。一幅鲜活的仕女图就落入了纪晓棠眼角的余光当中。
隆庆帝恍若未觉,依旧在栏杆边伫立。
和秦震一起坐上安王府的马车,纪晓棠的脑海中依旧闪现着从凉亭出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那副鲜活的仕女图,美人做的是当代的装束,而且眉眼之间竟有些眼熟。
“王爷,我想我终于知道皇贵妃是什么模样了。”纪晓棠突然说道。
秦震没有丝毫吃惊的表现。他只问纪晓棠:“你看到了?”
纪晓棠点头,对秦震的态度略微有些惊讶:“王爷也看到了?”
“我不用看。”秦震简单地说道。
“为什么?”
“陛下以前善画,尤其善画山水。可自从登基之后,陛下作画,就再也没有画过别的。”言外之意,隆庆帝登基之后,画的只有皇贵妃。
纪晓棠猛然醒悟。
他们在凉亭中那么久,那么多的宫人,为什么没有一个进入凉亭服侍。
想来,隆庆帝作画的时候,是根本不让人靠近的吧。
隆庆帝在用这个方法,独自一人在缅怀他少年的梦境。
“不过,陛下以往都只在他的寝宫中画,今天还是第一次挪到了御花园。”秦震接着说道,“陛下这是……越来越……”
越来越怎样,秦震没有说,纪晓棠却是懂的。
回了安王府,两人到煕春堂上房安置。
爷已经深了,纪晓棠虽然身子比一般女子强健,毕竟怀了身孕,总有些疲倦。可虽然疲倦,躺在床榻上,她睡不着了。
秦震就躺在晓棠身侧,纪晓棠的肚子渐渐凸起,已经习惯靠着他的身子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