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染怔怔松开他,雪舟很清楚这番话对赤染的杀伤力,但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将他推出风暴之外,他宁可将自己彻底从他心中抹去。
「赤染,念在过去的交情我劝你最好抓紧时间离开,否则等到大军进城,我就保不了你。」
「你以为我稀罕吗?」
「是不稀罕,我只是怕你给我添麻烦。」
赤染握紧双拳,甚至没有意识到指甲已经刺穿掌心。这就是他守候了这麽多年,最後得到的报答吗?
「还不走吗?真要让北条英时误会我和你有什麽你才甘愿吗?」
「昭雅……」
「请别再这麽叫我了。北条英时答应我,等拿下加贺他会带我回京。到时我藤原昭雅将改头换面,即便是在那个女人面前,她也不能再随意轻视我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走,绝不给你造成困扰。」
虽然百般不愿接受雪舟已和北条达成协议的事实,但他连救命恩人都能赶尽杀绝了,还有什麽做不出来的?
既然他的存在只是多馀,他就只能选择成全。赤染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之感,搂著进城时被游击部队击伤的腹部踽踽而行,丝毫不愿在雪舟面前流露出弱者的姿态。「对了,你交付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橘香川现在人在伏鸟寺,你随时可以去取。最後,雪舟大人,祝你今後官运亨通——」
一声「雪舟」就此划清了界线,雪舟闭上眼睛无以为应,他听著赤染的脚步声消失在尽头,最终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
要成大事必须能取能舍,他以为他做得很好。
然而越是想克制住那股疼痛,他越觉得身体痛得像是快要裂开来似的。在连月亮都隐没於乌云背後的黑夜,他紧紧抱住手臂蹲了下来,但身体还是痛到不住颤抖。
对不起……
无声息滑落的眼泪充满了悔恨,他很清楚再多的对不起也换不回失去的,以及逝去的,但为了复仇,他注定要一个人走上绝路。
他不愿赤染一起来,不愿他那洁白的心和他同样染上污秽的色彩,反正雪夜叉恶名昭彰,杀一个人也是杀,杀千千万万人也是杀,所有罪名就由他一人承担,他会亲手终结所有纷争,还这个天下一个太平的。
☆、终章 殊途同归(完)
还记得月山的白梅吗?那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人真是悲哀的动物,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喜欢你。
※
拖著一身伤痕累累离开加贺,与雪舟决裂之後,赤染忽然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
淅沥的水声轻轻震盪了耳膜,他抬起头,黑部川就在附近吧?
一条河承载了多少回忆,是他把雪舟从出羽带到这里,然後放任他杀了这麽多人。
他早就洞悉他的野心,但却小觑了他的野心,是他犯傻了,没料到这一切只是一出戏,从他对琉光的冷漠乍见端倪,更或许从他冲进武田帐里带走他的那一天起,天大的阴谋就此悄悄揭开了序幕。
他骗了世人,甚至连他都骗,为了复仇,他连自己都出卖了,再不可置信事实皆已造成,他只想知道过去那些承诺还算数吗?还有他为自己流下的眼泪,可有真心在里头?
不…他不信…他不信一个人真能绝情绝义到如斯地步,至少在黑部川的回忆不会骗人,至少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他们俩是真的快乐。
他一直都想带他走,带他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如今他发现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想回去黑部川看看,或许在那个地方,他能够找到一丝慰藉。
腹部的剧痛已经快要撕裂身体,他随手捡了根树枝充当拐杖,他要去,即使得用爬的,他也要去——
莫由来一阵昏天黑地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堕入了深渊,当躯体狠狠摔落在尘土上,他茫然望著眼前苍蓝依旧的天空,发出了声感叹。
好美。
从以前他就觉得这个颜色很耀眼,直到现在他还是这麽认为。
华丽而望之冰冷的颜色,却拥有一种奇异的热度。
他记得四年前在东山道的那场风雪里,他从孤寂的黑暗中对蓝眼的少年伸出了手,他还记得少年说他不需要朋友,永远都不需要。
※
北条英时临风策马顾盼神飞,像是在欣赏他的杰作。
历史之城因沐浴於鲜血之中而更显瑰丽,他细目遥望著敌军残破的军旗,只见焚烧的黑烟彷佛哀歌般,悲凄地直窜天听。
「大人,我们在西门抓到一个可疑人物!」
「俘虏的话就送到俘虏该去的地方,别连这点小事也拿来烦我。」他头也不回满脸不耐烦,虽然隐约察觉出上司心绪不佳,但由於兹事体大,尽忠职守的部下也只能硬著脸皮一禀再禀。
「可是大人,对方坚持要见您——」
「嗯?」
「是关白藤原大人,我们终於找到他了。」
※
藤原政辅一见到北条英时,便挣脱守卫冲上前去,只可惜连对方的衣角都还没碰到,便又让人给扭住了双手。
「你当真目无君主了!竟敢如此待我!」
「我对姑父既未五花大绑也无刑具加身,可算是礼遇有加。」
「你派人将我『擒』来此地算哪门子的礼遇?」
「两军交战之际总难免有失手的时候,是我不对,我在此向姑父道歉。」北条英时以眼神示意守卫松开藤原政辅,并让他们全退出门外。
「不过姑父为何要私自出城呢?我们既然一起来就该一起回去,您迳自离去要是途中出了什麽意外,试问我该如何向姑母交代?」
「我自是有急事要办才会先行一步,你若不放心,派支军队护送我回京也行。」虽然才刚从雪舟手里逃出生天,但先前给出忠告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单看北条英时招呼自己的阵仗,料想也是来者不善。
「这嘛,目前加贺情势未定,恐怕此时挪不出人手来。」
「那我就一个人回去。」
「姑父何以归心似箭?」
「刚不是说了有急事要办吗?」
「是何急事可否说来一听?」
「英时,论辈分官阶我都在你之上,你不觉得你过问太多了吗?」
「我身为盟军统帅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整个战局的发展,自然不可马虎大意,我怎知道姑父不是去向敌军通风报信?」
「你此话是何意?拿我当奸细看吗?!」
「离京之前,姑母要我多留意您的动向,站在我的立场,我也是很为难啊。」
「你少拿京子压我!我是京子的丈夫,她能不信任我吗?」
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北条英时只是置之一笑道:「您是姑母的丈夫没错,但也是雪舟的父亲不是吗?」
「你、你在胡说什麽?」
「你以为姑母什麽都不知道吗?雪舟的真实身分你比我更清楚。若非如此,姑母又何必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
「原来京子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只是为了顾及你的颜面不愿在你面前动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