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跑,前方忽然传来了几声隐约的呻吟,像是被堵住了嘴巴发出的吱呜。先前追来的小妖都被他打得鬼哭狼嚎,早已没有人再追上来,四周静悄悄的,这隐约的呻吟显得格外清晰,心里一动,敖丰竖起耳朵,向着声音的来处慢慢栘去。
转过两道高低不平的通道,一直昏暗潮湿的山洞忽然豁然开朗,竟然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场地正中,几根石柱凌空垂下,空中大张着的几根绳索上吊着一个年轻男子,大红袈裟,神情委顿,正闭目昏睡。不是师傅唐僧是谁!?惊喜交加,敖丰抢上前去,慌忙一把扶住了吊着的人:「师傅,我来救你了!」
慢慢睁开了眼睛,唐僧嘴唇一颤:「是你……」
「是我们来了!大师兄正在外面和那红孩儿打架呢,不过放心,红孩儿绝不是他的对手,我瞧他年纪轻轻,长的又好,只希望大师兄不要一棒子打得人家破了相……」笑嘻嘻说着,敖丰手中银钩飞出,割断了空中的绳索。
从中空被放下来,唐僧脸色苍白,脚下一歪,晃了几晃。
「师傅,怕是手脚血脉不通呢,我来背你。」看着师傅手腕足踝上深深的瘀血印记,敖丰心里一疼。这一路险阻,说起来他们这几个师兄弟好歹总可勉强自保,可师傅呢,不过是凡人一个,这般的折磨惊吓,可是三天两头的家常便饭。笨手拙脚却小心翼翼地,敖丰细心地将唐僧背在了身上,向来处走去。
「师傅,您别怕──大师兄回来啦。有他在,什么都过得去的吧。」他轻声道,「其实,我一直有几句话想对师父说,正好那只臭猴子不在,就是现在吧。……师傅,您以后,别再冤枉怀疑大师兄了。他那个人,虽然脾气坏点,嘴巴臭点,又不喜欢解释,可是他做的事,大多都是有道理的。他不是师傅以为的那样到处滋事生非,更不是喜欢滥杀无辜。」
身后的人没吭声,似乎在仔细地听。
「师傅,其实大师兄他……他心里,对师傅你,是最尊敬的。只是他不喜欢说,也不会说。有一次,在那个黄蜂洞里,他背着师傅您往外冲,被那黄蜂妖蛰得浑身是伤,到处肿得像个馒头,可是却拿着棒儿逼着我们不准告诉你……他说,你要是知道了,又会掉眼泪,可他,最最讨厌你像个小媳妇一样吧嗒吧嗒掉眼泪了。可是师傅,其实他不是讨厌你掉眼泪,是不想看你为他心疼……」
停了停,敖丰的声音低哑了:「您瞧,那只臭猴子虽然是石头变的,可其实,他也会疼,也会累,也会心里难受啊。所以,你以后就拿那金箍咒吓唬吓唬他就好,别再真的念它了,好不好?」
回头看着唐僧伏在自己肩头默然的脑袋,敖丰鼻子忽然酸酸的。师傅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金箍咒念起来有多疼……我虽然也不知道,可我见过他的肩胛骨被刀穿了,都不曾皱一下眉头。能让那样的臭猴子疼得满地打滚的金箍咒,又该有多疼呢?
四周的山洞静静的,只有敖丰急速的脚步声响着,还有他低低的,略带了哽咽的声音:「有一次我问他,『师傅经常冤枉你,还常常拿金箍咒折腾你,你到底怨不怨?』师傅,你知道他怎么说?」
嘴角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敖丰眼眶却红了:「那只臭猴子呆了半天,说:『那又什么好怨的?师傅他笨嘛,我知道他事后也是后悔的,就行了。』师傅你瞧,他就是那么没有心机的,是不是?」
身后的唐僧没有说话,似乎也有所触动。
脑海中那天的情形又浮现出来,敖丰有那么一阵怔怔的愣神。那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自己恢复了只有在夜间才能出现的人身,和那只臭猴子并排躺在山坡上,百无聊赖地看银河里的星星。
「臭猴子,你不是最讨厌有人束缚你吗?干嘛对师傅偏就这么死心塌地?」
记得那个时候,孙悟空好像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说了几句话。「小蛇儿,我活了很多年啦,好像认识了很多人,经过很多事,多得都快记不清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永远也忘不掉的一段日子,是在哪里?」不等敖丰回答,他自顾自地道:「是在五行山下。」
心里一震,敖丰看着他。
「师傅把我从那个活牢里救了出来,不管是命中注定,还是早有安排,反正我只知道,我从山下出来的那个时候,就想着一件事──以后这个笨和尚的事情,就是我孙悟空的事情啦。我得护着他,守着他,直到他把心里一心一意想做的事做完。」
「所以,师傅是你最想保护的人,是吗?」
「啊──是啊。」淡淡应道,孙悟空脸上,有种敖丰不熟悉的认真。「不过,除了他以外,其实,还有想保护的人吧。」
怔了怔,敖丰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抬着头看着他。「还有谁啊?」
孙悟空转过头来亮亮的眼睛好像天空里灿烂的星辰,斜斜看着他:「臭小蛇,反正不会是你,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从回忆中拉回思绪,敖丰敏锐地听见耳中的厮杀声渐渐大了起来,前方的光线也明亮了。臭猴子应该就在那边!振奋精神,他惊喜地回过头:「师傅,没空多说了,您记着我说的话啊!」
「敖丰,你喜欢他,是不是啊?」背上的唐僧微微一笑,开了口。
惊跳了一下,敖丰面红耳赤地回过头来:「师傅,您胡说什么啊!?」
「我说──你对孙悟空痴情的很哪。」某种奇特的气息喷了近前,唐僧冷不防地伸舌在他脖颈间一舔,暧昧地低语:「老实告诉为师,你和他,有没有过肌肤之亲啊?」
整个脖颈起了层细密的疙瘩,敖丰愕然回过头。望着那张面孔上不再熟悉的陌生笑容,他心中一沉。
「你……」一个反身,敖丰忽然咬牙抖臂,背上的人影已被他狠狠摔在地上,飞身疾速退后,他踉跄了一下。颈间有丝几乎细不可查的微微刺痛,转眼间扩大。
眼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场景,是那个唐僧气定神闲地飘落在地上,慢慢踱步过来。淫邪诡异的笑容慢慢在眼前放大,冰冷的手抚摸上他的脸:「敖丰,真的不记得我了?这几百年,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
◇◇◇
浑身都酸软无力,四肢仿佛被什么绑束了起来,眼皮也沉重得厉害。
心里好像预知到了什么巨大的危险,渐渐地变得清明,敖丰努力地睁开了眼。
四周一片昏暗,仅有几处幽幽跳动的烛火在不远处闪烁,照耀着身边的洞穴。一眼看得出不是人间所在,四周的摆设器物,异常奢华。翡翠的珠帘轻轻摇曳,大理石的桌椅上有金丝镶边的玉脂酒器,而自己,正躺在一张宽阔的玉石大床上,身下铺着柔软的上好鹿皮。房间的四个角落,有暗红的红色香烛在燃烧,一股非麝非檀的古怪香气萦绕住室内,甜甜的,有点腻人的浓重,闻着感觉有点莫名的心浮气躁。
静静躺在床上,敖丰惊骇地发现,四肢真的是被一种乌黑绳索捆绑在了四根床柱上,动了动身体,那绳索却出奇的古怪坚韧。脖颈上有块地方麻木的疼,细细密密的,放射到四肢五骸,也牵绊着行动。
昏迷前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那个诡异的「唐僧」,他在自己脖颈中施加的暗算……敖丰深深吸了口气,恼怒中又有些困惑:是个傻子也知道中了圈套,只是按说要下手,师傅唐僧才该是他们的对象,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设下圈套来捉自己?
抑制住惊疑,敖丰扫视着四周。奢华的布置透着精心,却不知怎么,不能给人舒适的感觉。皱了皱眉。敖丰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除了自己身下那唯一的一张毛皮,整个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温暖的,明亮的。就连墙壁上几颗取亮用的明珠,也用了鲛纱一类的东西密密缠绕了起来,只隐约透着珠光。不仅这样,屋子里一直散发着一种潮湿的味道,雾蒙蒙的、湿漉漉的。没有潮湿经常伴随的闷热,这整间洞穴,一直有种冰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