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指向围观之人。
家丁们一愣,如她所愿的停了下来。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包括卖菜的阿婆,观众们老实地齐齐摇头。
千夏从怀里掏出一手碎银,庆幸她从不乱花钱,将月银存了下来。
“这里有一两银子——”
众人哗然,平民百姓无不吞吞口水。他们辛苦一年,也不过挣十几两银子。
千夏打起官腔,“狗奴才,别以为我林府好欺负。各位,我林府现临时征聘下人,工钱一两银子一个,谁替我狠力教训这帮狗奴才,这银子便给谁。”
众人不太敢相信,保持观望的态度。
大多数人不敢见义勇为,也不敢打千夏银子的主意。
“臭小子,你说什么——”
家丁甲愤愤上前,忽然,脑门一疼。一个小乞儿向他扔了一个石子。
怎能辜负亮晶晶眼神的期望,白花花的碎银向小乞儿飞去。
明媚春光下,白灿灿的反光晃晕了众人的眼睛。
群情立刻激奋起来,上啊——早看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不顺眼了,老百姓绝非好欺负的。
你一拳,我一拳,他一脚;番茄、鸡蛋、黄瓜;石头,扁担,铁锨,连白发苍苍的老妪也在千夏激情四溢的现场解说下,狂扔番薯,最后还步履蹒跚地将整个筐套到一名家丁头上。
这回,换家丁们狂呼,“你们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吗?我们老爷可是……”
众人照打不误,打得热血沸腾,头昏脑热。
管你是谁,没有实际好处,谁受你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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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灵姬思索,哪个林府呢?城东米商林家,陶瓷世家林家?
六爷低笑,“你信她的话?她看那帮家伙不敢惹事,所以挑了个林府背黑锅。”
斜睨一眼立在门边的持剑侍从,六爷微微颔首。
灵姬一惊。忆起羽茜的遭遇,恐怕六爷要杀掉这些家丁,赖到这位姑娘头上。
可怜这位姑娘正值如花似玉的年龄,即便不被杀头,一番牢狱之灾……
难道,她们女人便活该被欺负吗?
中年男子来到窗前,灵姬急忙高呼,“住手——”
所有人向她看去,当下呆立。
临窗而立的女子身形婀娜,嗓音娇柔,质若芝兰,纤秀绝俗。
千夏原以为世间再也找不到堪与昱景比肩的女子,岂知日月并明,昱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此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竟皆世间罕有的形容。
“这位相公,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纵有不是之处,现已受到了教训,饶了他们吧。”
家丁们皮开肉绽,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好不凄惨。
灵姬此言恰恰替千夏解了围。
煽动暴乱容易,置身之外不受波及,平息它却不易。
千夏顺水推舟依照约定支付了银两,劝退众人,她扬声向灵姬道谢。
灵姬含笑回礼。
“灵姬,可是看上那位兔子相公,爷不在意这些的,不妨请她上来坐坐。”
耍小性子的一把将窗户关上,灵姬委屈抱怨道,“六爷,你明知道灵姬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人,难得六爷今日有空陪陪灵姬,但请怜惜灵姬,别叫旁人介入了。”
六爷望一眼别在墙上的利剑,方才兔子相公胸前的吊坠……他倒很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绵绵向六爷靠去,结果扑了个空,跌倒在地。
“今日不行,爷还有事。”
居高临下地俯身一笑,六爷利落地起身离去。
“……”
世间竟有如斯变态,这家伙肯定从小饱受虐待。果然异族联姻,祸及子孙。
六爷一离开怡红院,老鸨急忙进来询问。
“灵姬,六爷怎么走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以他的个性,倘若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我们还能站在这里吗?”
“那他为什么离开?”
老鸨欲派人跟踪。
“别,动作这么频繁,很容易曝露行踪。”
耳闻目睹到越多恐怖行径,越让她胆战心惊,她虚以为蛇的勇气快被消磨殆尽了。尽管受过训练,但此人的残忍非同一般,不按牌理出张,狠绝之极。
“你也知道的,他素来这样,不但男女不拘,对风月之事的兴致还不及戏耍玩乐来得高。你何尝见他对我热络过?”
老鸨认同,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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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那姑娘真是晋长音的女儿。下个月便要入宫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父皇不会在乎这些的。”
姑且不提父皇多喜欢出宫冶游,冷宫大贞皇后的一封万字血书将他吓到卧床至今,还有多少时日也未可知。
六爷遗憾地感慨万千。
“枉费本王一片苦心,父皇竟还没看便晕死过去。看来,本王得趁他还没死,回宫诵读一遍与他听。否则,大贞皇后岂不死不瞑目。”
之前守在房内的中年男子终于回道,“六爷,信已经被万贵妃烧了。”
而且大贞皇后还没死。陛下对皇后仍旧情难忘,不然也不会始终不废后。
“无妨,本王早背下来了。”
“……”
不愧是工翰墨,善谈兵的第一才女,世袭南陵王的血脉果然不同凡响。万字血书借古讽今,对仗工整,气势豪壮,言之有物,最难得之处在于通篇只有一个内容——痛斥负心汉的无情无义——大贞皇后不简单,父皇更不简单。
“这样的名文岂能弃于灰烬之中。”
侍从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将那只兔子相公给本王抓来,本王要先回宫。腾虚、玄静,你们留下来继续监视他们。要摆平晋长音可不容易,仔细留意他们的触手。”
“属下遵命。”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毓夫人极其不悦。
“老爷,千夏又擅自离府外出。这回必须以法治家了。”
毓老爷迟疑,“这……昱景上山祈福未归,我们岂可怠慢千夏。”
大贞皇后一念之差,国师等人纷纷上书,请陛下处死娘娘。昱景数日前动身上水月庵祈福,至今未归。
“千夏对我们家有恩,她出身特殊,习性与我们有别,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毕竟这小两口的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千夏活泼些也不算坏事。
毓夫人最气丈夫这点,谁家的女儿在他眼里皆是好的。
他没有文韬武略,没有经世之才,但他行事绝无虚伪空洞。小姐当日便看上了他这点,才让自己嫁与他,她内心也极欢喜的。毕竟丫鬟出身,难得丈夫尊重。
可后来,不单她,商贾出生的杨氏,戏子出身的游氏,一堆乱七八糟的女子他皆尊重,皆喜欢。毓夫人一片蕙质兰心,对爱情的万般憧憬被践踏得粉碎。
“既正值多事之秋,怎能再让昱景烦心。即便千夏来自异族,出嫁从夫,自然该守我们的规矩。近年来明察暗访,我们也未曾得到有关千夏娘家的半点消息,此等来路不明、妇德全无之人,当日我们太草率了。”
“夫人,此言不妥。受人点滴之恩,当泉涌以报。依我看,千夏这孩子的德行还不错。”
姬妾一多,争执的时候,陈年旧账一股脑的翻出来,吵得他头都晕了。只有千夏,她讲话论理,就事论事,不像他的妻妾们,仿佛平日没事可干,专门记了一本子别人的不是,以备下次争吵之需。
见妻子仍旧不服气,毓老爷继续劝道,“昱景这孩子心高气傲,他院里的丫鬟奴役尚且不同一般管教,更何况他的妻子?纵然千夏有不足之处,怕也得等他回来再行责罚。”
虽有养育之恩,毕竟君臣有别,君妻为尊,岂容他们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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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中,镀金神像法相庄严,挂着慈祥的微笑,俯视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