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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花一愣,他找曜奕过来,原本是打算商量打捞事宜的,却不知道幽冥王跟他提这个做什麽,不过他到底是久经阵仗的,很快就搭讪起来。
“令尊麽?”
“是啊。”曜奕接口,“他生下来就文弱,并不适合做王上,更喜风花雪月之类的事情,可惜我们族秉弱,就他一支,也只能推他上位了。”
对於这个,临花倒是知道一点,上代的幽冥王几乎可以说是五界中空前弱的一个,连选命池都没熬下来,直接死在了上三界,导致幽冥界衰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其他四界面前抬不起头来,直到曜奕上位才慢慢的好了。
“他若是在世,知道你这般出息,也会欣慰的。”临花不知道他的用意,随口安慰,不过也不算安慰,毕竟这是真话,曾经衰颓的幽冥界已经日渐强大了,几乎能超越魔界了,这成绩足够任何一个父亲骄傲了。
他不禁想起,他的父亲也曾经那样关照过他,可是他还是把魔界弄的一团糟,难怪他父亲不喜欢他,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是啊。”曜奕默默地喝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不过他也未必高兴吧,他生来就不适合这个位置,早点死了,也算解脱。”
幽冥王是个很俊秀的青年,与临花比起来,他的年岁小的简直像是婴儿,可是他的那种忧伤却那麽绵长,临花忍不住想,这个王真擅长伪装。
百年前他过来的时候,打破了王城,这个少年尖叫著,那样的弱智,哪怕之前接见他,也是一副纨裤子弟的架势,可是真露出面目之後,这样的雍容。
他想,有著父亲遗志的幽冥王,一定不甘示弱,日後要有一番作为。
按照平时,他这会儿应该算计起来了,可是今天他什麽都不想,他想也许是因为墓陵,也许是因为幽冥王与他一样,都挫败於父亲身上。
“我父亲跟你父亲倒是差很多。”临花也端起酒杯,那酒是浅紫色的,香气浓郁,他却只是看著,并没有喝,“他是天生的王者,好像生来就是被膜拜的,那种气场,万中无一。”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酒说是烈酒,反倒是甜甜的,带著江南小雨的清香,让人微醉。
微醉之後,便是火热,像是火舌烧到了咽喉一样,一阵热浪滚滚而来,炙热灼人,临花觉得热火逼来,鼻子都红了。
“还真是好酒。”他低声说,解开身上的外袍,他刚起床,只是穿著单衣,解开外袍之後,便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五颜六色的的胸膛。
曜奕一愣,看著那靛青色的刺青愣住了,他没见过临花的身体,却是见过墓陵的,那小子是临花的分身理应与临花一样的,可是墓陵身上除了一些伤痕之外,从来没有过别的颜色。
他仔细看下去,才发现那是一片靛青色的森林,里面卧著一只驳,白身黑尾,虎牙豹尾,结合了狮虎豹的一切优势,一手举著三角戟,怒斩波涛。
“这是……武阳真君麽?”
靛青色的背景里燃烧著浅浅的红,不是火,而是鲜血。
鲜血背後是一个穿著白衣的青年,手举神弓,衣袂飘飘,笑脸含春,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势,像是能顶天立地。
“是啊,我的祖宗。”临花点头,武阳真君是历代以来最强的战神,那是个谈之色变的年代,而他的那个祖宗,便是那个风云变幻场里的主角。
“很奇怪。”曜奕仔细看了两眼,认真评价,“我以为会是花呢。”
其实临花的身上有刺青也不奇怪,妖怪的身上几乎都有,就像他所知道的,碧水君临水身上就是一幅磨捱血池图,大幅大幅的战斗图,猛虎咬碎猎豹咽喉,夜叉刺死大风,成千上万的鲜血,蔓延出朱砂红,像是一汪碧血。
奇怪的地方在於,临花的居然不是花,曜奕想,他几乎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花,浅蓝的、深紫的、鼻涕青的、鸡蛋黄的……或娇柔或美豔,就像临花眼角形形色色的花一样,却没有想过还能在临花身上见到武阳真君图。
“我在叫临花之前,是属於黄乘族的。”临花眼皮子也不抬,“就像碧水君,虽然叫临水,可是他最擅长的其实并不是水而是碧火一样。”
本家总有自己的绝杀,上了斑斓山,父皇才会定下新的绝杀,他虽然出生就没有族人了,但是血液里万年流淌下来的基因还是够他了解自己的天赋。
有些东西,是亘古流传下来的,什麽也抹杀不掉,以前有人称之为血统,之後有人称之为DNA,黄乘族能有那样如日中天的地位,自然也都是一群杀胚。
“你知道他们为什麽厌倦吗?”临花淡淡的,“饿著肚子的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厌倦,因为他只会想著吃饱,只有那种物质生活美满到一定界限的蛋疼生物,才会觉得厌倦。”
曜奕有点惊讶,看著那层刺青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他想还是有差别的,墓陵与临花再像,也到底是有点不同的,那点不同如此的少,却如此的分明,像是某个分水岭,一旦临花表现出来,那就泾渭分明了。
墓陵可能狂妄可能骄傲可能清冷可能暴戾,但是墓陵没有这种厌倦,这种厌倦是血统里的,因为天生的高贵而形成的,他想他有点懂临花的意思,只有那种生来就出生在极富极贵的繁华奢靡中才有的厌倦。
因为享受过太多的美好了,所以才有资格厌倦,总是在春花秋月何时了之後,才会觉得生无可恋。
“寿命长,便意味著我们有庞大的种族与庞大的富贵,况且活的久了,看的就淡了,所以我们生来几乎都是仙族。”临花眯起眼睛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讲故事,慢慢地说著,声音是沙哑的,可是很好听,“可是……虽然矫情,但是确实有种东西叫寂寞,能够活那麽久,纵然是夫妻子女亲人也会慢慢地变得厌倦,因为太熟悉了啊。”
“那之後便是无聊,之後便是企图挣扎的改变。”临花说,觉得幽冥王真是个合格的听众,安静认真,“我在人间的时候,曾经认识一个人类,他是人类中公认的那种精英,娇妻慧子宝马香车,可是他不满足,他讨厌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工作,然後周末带孩子出去玩,他觉得一层不变很痛苦。”
他停顿了一下,曜奕忍不住问下去:“然後呢?”
“然後?”临花想了想,笑了起来,“然後他离家出走了,三十几岁的男人了,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的出走了,他抛弃了一切,决定开始新生活,走一条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道路,於是他从捡垃圾开始。”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新生活的喜悦,不过他最後死於一场斗殴,说是因为他捡垃圾的那个地盘发生了对峙,他被顺手砍了。他死的那天,我正好在附近,过去看了看,他红色的血流了一地,很美很脏,我想那些嫌弃报警的路人一定不知道他曾经是人上人,有那麽美好的生活,可惜最终死的时候还是像一条野狗。”
他再次停顿,这次停顿的很久,曜奕也不催他,安静的喝酒,他拎了两坛酒过来,他悠悠地斟酌,却也很快干掉了一坛。
“见笑了,今天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临花突然道,回过神来笑笑。
曜奕举著杯子晃晃:“无所谓,本来我就是想找你谈谈的,相识一场不容易,我还挺喜欢你的。”他轻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怪可爱的,“毕竟要对战了,不是麽?”
这家夥难道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临花想,不过也无所谓,他讲的是实力,并不是战术,被知道了也一样。
“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啊。”幽冥王斯文地喝著酒,“突然想起一些事总是有原因的吧,是因为墓陵麽?”
“没什麽。”临花淡淡的,“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女的。”
“你母亲麽?”曜奕呵出一口气。
临花有些诧异:“你知道的真多啊。”他叹了一口气,“是啊,她长得极美极美,总有人说蔷薇妖娆牡丹华贵,两花之色可夺天下色,可是她们连她的一个手指也不如。”
曜奕也有点诧异,再给他倒了一杯酒:“从你脸上可真看不出来,不过那种绝代风华的女子,下场应该都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