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狸揉揉肚子,往灌木丛后面指指,笑笑。事情就这么遮过去了。
六个人又上路。小狸和盈姜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翼风和流玥默然无语地压后,罗离和穆天夹在中间。和前日一样的走法,不同的是罗离又开始头疼了。旁边的这一位,早上的事情对他的心情好像一点影响也没有,还更精神了似的,该鸹噪就鸹噪,还时不时跑到前面去插话。
这位的神经到底是用什么构造出来的?
“罗离,”僵着粽子似的脖子,穆天说句话得把整个身子转过来,“你做妖怪多久了?”
罗离算了算,“一千两百年。”
都一千两百年了,有点唏嘘,这辈子过去了小一半。
“当妖王的侍卫呢?”
“从我变成妖,就一直在王的身边。”
“这么久?”穆天挤眉弄眼地笑,“那家伙不好伺候吧?你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得罪?”罗离一下子还真没明白他的话。
“他打发你来这倒霉差使——”
罗离不响。
这倒霉差使,妖王设了个圈套,把他套进去——看起来是这样的。
或者,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妖界第一勇士。
这些都是原因,但是他知道,妖王不会提那个原因,真正的原因。这一趟异界之行必是他的,妖王和他都心知肚明。但是那个原因,两人都不肯提,只好默契地让一切弄得像个玩笑。真正的原因就在嬉闹里遮掩过去,好像从来不曾存在的那样。
嚣狪跑得飞快,阳光传过枝叶,光影飞快地倒过去,像岁月一样。
心底里有一块蠢蠢欲动起来,罗离知道那是什么,他很有对付的经验,过会儿就能压下去,压得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就是要多费点力气。
旁边的家伙不知道他无意揭开的缝隙是什么,呱啦呱啦地说什么,但是罗离听不见,他全力以赴地对付心底的那道裂缝,记忆像翻滚的潮水,要从那道裂缝里涌出来,他得把它们压回去。
穆天很快发觉自己在自言自语。罗离一脸古怪的神情,肯定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如果听到的话,他的脸色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儿古怪。穆天朝前面看看,带带嚣狪,跑上去了。
小狸跟盈姜在吹牛,说得唾沫星子乱飞:“……龙涎果贵不贵?搁青丘五百个银铢换个顶小的,在那地方,这果子满地滚,想吃?随便拣。还有枬木,也是好东西吧?云六儿拣了一根那神气得哟!我就说了,有地方人家拿枬木当柴禾烧,他还不信呢。”
“小狸去过那里吗?了不起哟。”
“呃……”小狸脸有点儿发红,“其实我也没去过,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呢?”
“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们都去过?”
小狸又语塞,“不知道,嗯,应该也没有。”
“所以说嘛,那个地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和盈姜斗嘴,小狸完全不是对手,说说就急了:“有的!肯定有的!”
穆天瞅空插进来,“你们说什么地方?”
盈姜正在兴头上,顾不得理会他,但是小狸急着找帮手,立刻说:“余峨。你有没有听说过?”
“哦,余峨啊。”穆天一幅“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地方”的表情,“我去过的。”
小狸瞪大眼睛,两颗滚圆的眼珠盯着他,“你去过?”
“那真是个好地方……”穆天一脸美好的回忆,一边想一边咽口水,“很多美女。”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如果罗离说“很多美女”,那意思就是很多美女,就和很多花、很多鸟、很多蝴蝶一样,只有字面上的含意。但是同样的话让穆天说——盈姜看看自己的手。手指刚刚一动,穆天立刻缩回脖子,当然他的脖子不能动,所以整个人都用力地缩回去,差点从嚣狪背上掉下去。盈姜看看他的绷带,微微笑地把手收了回去。
那边小狸忙着追问:“那里什么样子?穆天大哥,你跟我说说!”
穆天使劲回忆,“什么样子?呃,东首云儿的包子做得特别好,皮儿薄陷儿大,当然她的人更好,西首杏雨家有棵龙涎果树,我记得那年果子熟的时候,她站在树下,杏子红的裙子,人比那果子更水灵……”
盈姜觉得手指又想动了,但是罗离说过,“别玩过头”,这些同伴里,大概罗离看上去最普通,偶尔使坏,也跟别人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男人的话她还愿意听听。
从嚣狪背上回身,盈姜朝他看,差点吓一跳,“罗离大人,你怎么了?不舒服?”
罗离手按了按额角,“没什么。”已经好了,就是觉得有说不出的累。
盈姜退后,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过了一会儿,慢慢地放开,轻轻吐了口气。
罗离淡淡地笑笑,“我说过,没事的。”
××××××××××××
这东荒的密林似乎是永不到头的,走了整整一天,前方仍然是望不穿的树林。
也许距离神碑还远,也许白天恶灵的力量被削弱了,一路上只遇到两拨邪兽,走在最前面的盈姜抬抬手就解决了,跟在后面的罗离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可能和盈姜相处久了,他的思维也有点跳跃式,所以他由盈姜的手指勾起一点疑问:穆天的武器呢?
翼风佩剑,流玥腰间系着一柄软剑——早上大家都见识过了,盈姜用毒和银针,他自己带刀,那穆天呢?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觉得他混身上下哪里也不像带着武器的样子。
罗离懒得在神使身上费脑子,想不通就问:“穆天,你练的是什么?”
穆天的回答很绝:“我什么都练过一点儿。”然后掰手指头,“刀、枪、剑、戢、斧、钺、钩、锸……”
罗离连忙打断他:“那你带的什么家伙?”
穆天这回的回答更绝:“我为什么要带家伙?”
罗离瞪着他,一时想不出下句该怎么问回去。
穆天倒是没劳他太多费神,自己解释:“你看,我什么都练了,所以就麻烦了,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到底我带什么好,干脆就不带了。再说了,要是你们带了不止一样,那到时候借我使使就得了,自己背家伙多累啊。”
罗离气结,这位的脸皮还真是没有最厚只有更厚啊。
当然,罗离现在也知道,穆天的法力应该是不弱,所以说不定他还真是练的什么与众不同的功夫——但是一看见他的表情,一切可能合理的解释都变得不可想象了。
他这口气一时没能缓过来,不巧的是天色已晚,所以晚饭的味道就一般得很。当然只有穆天会鸹噪,盈姜微微地笑看看他,另外的人则什么也不会说。
晚饭后流玥到溪水边去梳洗,盈姜跟着也去了。翼风坐在离火堆稍远的树下擦剑,罗离背对火堆整理包裹,穆天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小狸看看机会正合适,从怀里摸出纸包扔进了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