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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2 / 2)

这酒他足足花了一百年的心血,所用每颗果实、每滴雨水,都是他亲手采集、选择,稍有缺陷的酿造都当即弃去,百年中总共只酿成了十坛。然后又陈置了千年。

千年的岁月,仿佛就寄托在这酒上。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维系在这酒上,便如同他的血管中,流淌着的是这种令人迷醉的液体。

生命何时变成这样,他已经淡忘了。

或许,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心底深处会恍惚地掠过一些往事的影子,模模糊糊的。那是关于一个梦想,美好而遥远,就像那时年轻的岁月。

他困惑地自问,为什么?

却分辨不清究竟是在问,为什么也曾有过那样热情而冲动的年纪,还是在问为什么热情和冲动会在生命里消失得那样彻底?

白玉精心雕成的酒瓢,琥珀色的酒液。

烛光中,透亮如水晶的一道弧线,轻轻地注入酒盏。

轻幽的水声,恍若久远记忆中情人的呢喃。

酒香一缕缕地弥散开,沁入肺腑,未饮,似已醉了。

多好,这样简单的满足。

为什么在最美好的岁月里,却不懂得这道理,非要追逐无法实现的东西?

他小口小口地饮干杯中的酒。

酒意在体内游走,眼皮渐渐地发沉。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

寒冷的感觉。

这世间,他最习以为常的就是寒冷,但是这冷,却微微地刺痛了他早已衰老的肌肤。

他睁开眼睛,看见屋角站的人。

黑色的披风将那人从头包到脚,他静静地站在暗影中,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然而,他的人却像是一块冰,透着绵绵的寒意,连同他周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儇矩觉得这感觉似乎有几分熟悉,可是他经历的岁月太过漫长,他要在记忆中搜寻许久,才能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你是……燝师弟?”

立刻摇头,怎么可能,如果那个小师弟还活着,也早该老态龙钟。而眼前的这个人,即使无法看清面貌,但那披风下包裹的是一个挺直而矫健的身躯。

“真不愧是大师伯呀!”

黑暗中传出一阵轻笑,那人向着烛光走近了几步,伸手除下头上的兜帽,向着目瞪口呆的老人躬身施礼:“清浚见过大师伯。”

儇矩眯起眼睛,将目光深深的深深的藏在皱纹之间。

眼前这张脸,苍白得仿佛从来未见过阳光,眉眼口唇都像是用浓彩画上去的,有种刺目的美。然而,老人留意的是那双眼睛,暗夜般的眼眸深处,闪动着一种老人熟悉的光芒。

清浚低头轻嗅酒香,“真是好酒!——这些年大师伯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吧。”他抬头,神情难辨,“都传说,大师伯早在五千年前一战身故,想不到居然在这里享受美酒。”

儇矩索性合上了眼睛。

五千年前,太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

清浚继续说:“大师伯昔年打通云路闯入五界,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族人间传说,大师伯当年发下的誓愿,难道都忘了吗?——要夺回我们的故土!”他顿了顿,轻笑,“看看这里,大师伯还真是夺回了‘一席之地’啊。”

面对嘲讽,老人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喃喃地说,“如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这几年。”

“哦?”清浚又朝前走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光仿佛带着剑刃,“安安静静地喝着酒等死吗?”

儇矩默然不语,激烈的言辞早已无法触动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师伯为什么不把云路的真相告诉那几个五界人呢?为什么劝他们绕道东荒的密林呢?以大师伯的法力,再年迈,也应该早就觉察到我的行踪了吧?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儇矩说:“这是两码事。”

置身事外和出卖族人是两码事。

“我知道你想在‘那边’杀死他们,这样可以解除封印,但是,就算离开那个地方,又怎么样呢?就一定能夺回五界吗?就算能,代价又是什么?你有没有见过密林里那些失去了神志的族人?他们只会吃,吃人、吃野兽、吃虫子,甚至互相吃,五界人管他们叫‘恶灵’。无论是五界人被我们的阴寒之力所伤,还是我们被五界的阳气侵袭,结果都是那个样子……我看过太多了,太多了……不想再看了……”

老人的神情遮掩在深深的皱纹之下,然而他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那样虚弱,仿佛这番话牵起了极深的隐痛。

那些久远的,染着血色的记忆。

死亡,无休止的死亡,到处是鲜血和尸体。族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为了那个誓愿,他们跟随着自己,从未有过怀疑和怨言。然而,望着那一双双坚定而信任的眼睛,他自己却终于动摇了。

难道,真的要将他们全都引向死亡吗?

并非惧怕死亡,但是,值得吗?

“看看这余峨……”老人的目光望向漆黑的窗外,“这里长大的孩子以为余峨就是他们的故乡。我们失去五界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几万年了,如今到底哪个才是我们的故乡?”

清浚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这时才开口:“大师伯,你错了。”

儇矩转过目光,望了他一眼,那么年轻而固执的面容,就像久远以前的他自己,听不进任何劝告。

“你错了。”清浚继续说,“你可以不再想夺回五界,可是如果五界人屠杀你的亲人,你也不管吗?!”他狠狠地咬住牙关,过了会儿,才又慢慢说:“大师伯,你不想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燝师弟?”儇矩的眼波中露出一丝惊讶,“难道他是……”

“被人斩成了几段!”清浚竭力克制的声音仍然掩不住颤抖,“我找到他的时候,甚至没办法把他拼凑完整。师父的小孙女儿只有四岁,前一天我还抱着她去采花,她把做好的花环套在我头上……她被人一剑穿胸!还有大师姐,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良的女人,连小虫子都不忍伤害,可是她的头颅却被人生生给切下!……那日我恰好出门,等我回到百井山庄,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无分男女,无分老幼,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大师伯,师父全家都被杀尽了!”

“是谁?”儇矩挺直身子,眼眸中倏地射出锐利的光芒,“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清浚嘴角挑出一丝冷笑:“此人大师伯熟得很,几天前还是大师伯的座上宾。”

是他?儇矩愕然。

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五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曾经去过异界。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挺直的身子又慢慢地靠向椅背,“他知道我们的底细,还肯帮我们的大忙,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清浚笑,“怪不得,我说大师伯怎会将这样的人请为座上宾,原来是受人小恩小惠。”

儇矩以手抚额,那可不是小恩小惠,数百年前当精王觉察余峨的存在,派出大军围剿,那人不顾性命地闯入营地,擒下主帅压做人质,又连夜赶去说服精王退兵——固然他是报恩,但再大的恩报到这个程度也足够了吧。

“你怎么就能断定是他?”

“起先我是不知道何人所为,可是,师父的法力,大师伯应该很清楚吧?我的四位师兄都得到师父真传,法力已有师父的七八成,可他们四个,全是一剑毙命。有这等剑法的,大师伯你能想得起几个人?”

儇矩沉默。良久,摇头:“怎么会是他?一定有什么缘故……”

“缘故?!”仿佛耐性到了极限,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就算师父该死,师兄该死,连师姐也该死,可是,什么样的缘故能让他杀一个四岁的小孩子?!”

这句话重重地打中了儇矩,他无力地闭上眼睛。

“说吧,”他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清浚恢复平静,躬身道:“我并不想为难大师伯,只想大师伯帮一个小忙,借大师伯的梦镜之力一用。”

儇矩沉吟道:“以他的法力,梦镜之术恐怕没有效用。”

清浚微笑,“不,不是用来对付他,是另外一个人。”

儇矩应承:“好吧,只要我做得到,自会尽力帮你。”

清浚深深一躬,“多谢大师伯!——他们前日已经越过神碑,明天就会走出甬道,就请大师伯明夜出手相助。”

儇矩无言地点点头。

清浚转过身,刚刚迈步,却听儇矩说道:“小心呐!”不由身影一顿。

儇矩说:“你能反复穿越云路,往返于五界和异界之间,是因为有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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