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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是因为,其实他心里已经感觉到,这并非幻术。
在经历了几次幻境之后,他已渐渐发觉,幻境再逼真,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同。虽然他还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但已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两人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慢慢地往前走。
他们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但是在这地下到底能发生什么事?他们怎么猜也猜不透,所以他们只能够继续往前走。
惨叫声已经停止,周围静得可怕,连他们那轻轻的脚步和呼吸的声音都大得震颤耳膜。
然后他们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人的喘息声,虽然那人努力想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些,但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仍然不难分辨出来。
盈姜忽然低声道:“清浚?”
黑暗中“嘘”地一声,然后有个人影猛地跳了起来。
罗离手指一弹,萤火倏地朝那人影飘了过去。照亮那人面容的一瞬间,罗离几乎叫了出来!
他也曾身经百战,见过很多可怕的景象,可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张脸。
这已经不是一张人脸,简直在地狱里才能见到这么可怕的脸。
那张脸上全都鲜血,这还不算什么,半张脸皮已经被削了下来,垂在腮边,从额头至鼻子至脸颊都是翻起的血肉。
最可怕的是他的左眼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个黑洞,而那只眼珠却和垂落的脸皮挂在一起,已经没有光泽的眼眸直瞪瞪地盯着前方,仿佛还充满了惊讶和愤怒。
罗离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快!”那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怖,“顺影已经疯了!”
他说完这句话,人已经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
浓重的血腥气从鼻端掠过,罗离终于反应过来,那人居然真的是清浚!谁能想得到,这个如同从地狱逃出的人,居然会是清浚。
然而,罗离刚刚反应过来,又一个人影已经扑到。
不光人影,还有锐利的剑光,陡然划破了黑暗。
他原本在追清浚,可是他似已分辨不出面前的人是谁,看见有人便一剑刺了过来。
罗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挥刀隔挡。
刀剑相交的瞬间,罗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这个疯狂的少年一夜之间力量又已爆增。他怎么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完全没有时间去想。
剑光纵横,顺影一剑接着一剑攻来。交错间罗离瞥见他的神情,他还是那一脸的憨厚,只是眼睛血红,就像一头嗜血的狼被勾起了凶性,只有死亡和鲜血才能解开他的魔咒。
罗离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他对盈姜说:“快走!”
盈姜并没有犹豫,转身就跑,她知道自己此刻帮不上忙,就算留在这里也只会成为罗离的负担。
谁知剑光一闪,顺影竟忽然撇开罗离,拦在盈姜的面前。
紫色的轻烟从盈姜指间弹出,顺影动作却只是缓了一缓,那一剑还是落下。
罗离当然绝不能眼看她受伤,但他此时出刀已无论如何,情急之下,他只有将青瑰刀掷了出去。“叮”的一声顺影手里的剑被刀撞得弹起,盈姜急向后退,终于避开了这一剑。
顺影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刺偏的剑锋一转,又刺向罗离。
然而,罗离现在手中却已无刀。
剑现在已刺向他的胸口,很快就会贯穿他的心脏。罗离忽然想起他是不会死在异界的,可是一个人被刺穿了心脏,却不会死,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以前归去的五界使者都忘记了在异界的经历,但是据说有些人回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神志,变成了疯子。现在罗离终于明白他们是怎么会疯的。
罗离本能地挡起一条胳膊,他的耳边响起了盈姜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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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罗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阳光。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感觉是那么温暖。
温暖得就像盈姜的怀抱。
“你终于醒过来了。”盈姜的声音含着惊喜,微微发抖。
罗离看不见她的脸,因为他躺在她的怀抱中。可是他比任何时刻都更想看见她的笑容,所以他坐了起来。
胸口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罗离这才看见身上厚厚的绷带。
还看见盈姜脸上的泪珠。他忍不住笑道:“你为什么这么伤心?他又不可能杀死我。”
盈姜说:“顺影那一剑只差半寸就刺进你的心脏了,你虽然不会死,可是你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再醒来,那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罗离还想说什么,可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阳光下走来三个人。
玉叶和翼风还是老样子,流月也仍是那一脸淡漠的表情,但是她分明又已有些不同,只是罗离一下子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同伴们围拢过来,流月替他把了把脉,然后说:“放心,你已经没事了。”
罗离这时候才找到机会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已经倒在顺影剑下,又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唯独少了穆天?
奇怪的是,所有的同伴们都沉默下来,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
过了很久,盈姜才慢慢地开口。所有在场的人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当时的情形,但是她也无法清楚地描述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当时的变故太多太乱,过了很久回想,她还是无法理清头绪。
——顺影的剑刺向罗离,那时我也扑了过去,想要挡住他,可是,顺影的剑远比我的人快,我的人没有到,剑已经刺了进去。
——那时我心里已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然后罗离也倒了下来,倒在我怀里,他胸口全都是血。
——这时候我才发觉眼前有亮光,只是一时之间我不知道那亮光从何而来。有人托起我,对我说:“快走!”我的身子好像飞起来一样,等我重新稳住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阶梯的最上面。
——我朝下看了一眼,看见穆天手里拿着剑,他的剑已刺进了顺影的身体,但是他的身体也被另一把剑刺穿,那是清浚的剑。我登上阶梯,出口立刻就消失了,那就是我看到的最后一眼。
罗离听完这番话,眼睛都红了,他大声问:“为什么穆天会一个人到那个地方去?”
如果穆天还好好地在他面前,他说不定还是恨不得杀了他,可是一听说穆天落到了清浚手里,生死未卜,他立刻就忘了自己的仇恨,连胸口剧烈的伤痛也忘了。
“他是唯一会被杀死的人,可是为什么你们却没有一个人阻止他?”
一片静默中,翼风忽然开口:“他走的时候只有我知道,但是我没有阻拦他。”
罗离一愣,“为什么?”
翼风一字一字地答道:“因为他是一个太骄傲的人,所以他只有自己去了结这一切,否则,无论穆天,还是帝晏,恐怕都已无法再存在下去。”
大家都沉默着,虽然翼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大家都已体会到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穆天实在太自傲,所以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他的自责也绝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磨灭。所以他用各种办法去弥补自己的过失,甚至,也正是这造就了神君帝晏的声名。
可是,身为帝晏的荣耀也已经渐渐成为一种负累,得到的荣耀越多,他反而越痛苦,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都认为只有鲜血才能洗清自己的罪恶。
“所以,他再次来到这里,是为了封印‘灵石’,也是为了取回‘天机’,但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为了了结一切。”
这时候,一直都沉默着的流月忽然说:“但是,‘了结’未必一定是‘死’。”
罗离发现,她真的已经变得不同,连说话的语调也已经不同,以前她的声音总是像冰雪一样冷淡,现在她的声音却鲜活了许多,就好像从冰雪中绽出了新绿,让人感觉到生机和希望。
他问:“你预感到了什么?”
祭师摇了摇头,说:“但我见到了‘神示’。”
不错,既然千年之劫已经不存在,为什么祭师还能够看到‘神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