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狐狸点头,将一只小纸包递给我。
我接过纸包,转身朝弟子们那边走去。
胡鼓的声音响起,我随着众人出去,衣裙在灯光中流光溢彩,只听得厅堂上一阵哗然。软纱舞来自胡地,最别致之处乃是舞伎面上掩着的薄纱,飘动间,面上精心描绘的红粉金钿若隐若现,甚是惹眼。
舞伎们笑意盈盈,举手投足间,引得满堂宾客目不转睛。
我随着鼓点舞动身体,目光投向周围。
座上的宾客们宴饮许久,脸上都有了微醺之色,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辣热。
我挥洒自如,毫不扭捏。妆扮时,我刻意地将妆面画得浓艳,再戴上面纱,只怕阿絮她们在场也认不出我。
羯鼓越打越快,弟子们的胡旋也愈加热烈,已经有宾客在座上拊起掌来。
我的眼睛只看着左下首,眼看着近了。
这时,我发现弟子们每经过那边,速度变有意放慢,似乎总不肯离去。
心中一阵着恼,这有什么可争。
鼓点将尽,脚下一步一步接近,挨着我的弟子还在那里徘徊。
我不客气,往那边撞将过去。
羯鼓戛然而止,舞伎们收住旋转。
张开的纱裙在空中落下,我脸上满是胜利的笑容,目光落在面前。
面前那男子也看着我。
他斜倚着一张螺钿小几,身姿舒展而修长。烛光映照着如玉面庞,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唇上似沾了酒,泛着氤氲的润红。
我愣了愣——那面容,果然是美成一朵花了。
上首传来一阵大笑,安阳公边盯着为首舞伎摇曳的身姿,接过她斟上的酒。
胡乐的声音变得舒缓而迷离,我看向那男子,微笑地拿起案上的酒壶。
男子无所动作,仍倚在那里,神色惬意。
他的手指托着酒盏,纤长而优雅。
我弯腰,将那酒盏斟满。目光下移,那腰间的一块白玉落入眼中。
男子神色闲适,将酒盏举起,正要饮下,我抬手按在盏上:“且慢。”
面纱下,我笑意嫣然,俯身下去,声音柔媚:“妾来敬君子。”说着,将酒盏拿过,一手托着捧前。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传到周围。旁边席上的宾客有人叫好,安阳公也冲着这边大笑。
男子看着我,一双美眸深黝。他的面容近在咫尺,隔着面纱,我几乎能感到他微醺的气息。
他的唇角渐渐勾起笑意,注视着我,就着酒盏一饮而尽。
四周一片喝彩之声。
我含笑起身,向他款款一礼,后退离席。
脚步踏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那回响的声音悦耳得很。我一路小跑,只觉得自己要飞了起来。
“走这样快做甚,”灰狐狸埋怨道:“那酒里的药少说也够他睡上三五日。”
我听着她说话,脚上却怎么也慢不下来。背上的包袱里,铜钱的声音隐隐作响,玉佩在怀里硬硬地硌着,我只觉满心欢喜。
夜色浓重,偶尔有宅院前明灯未灭,在风中摇摇曳曳。
栖桃馆前高高挑起的红灯终于映入目中,我心中一阵欣慰,加把劲向前奔去。
忽然,我看到一个身影立在院墙前,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了过来。
竟是妖男。
我和灰狐狸俱是一愣。
“去了何处?”他的目光扫过我们,声音不缓不急。
未待我回答,灰狐狸跳出来,叉腰瞪着他:“你在此作甚?”
妖男从袖中拿出一件物事掷到我们面前,冷冷地说:“你说我在此做甚。”
我往地上看去,灯笼摇曳的光照中,只见是个小人模样,仔细看,原来是个禾草扎的人偶。
“馆中弟子说表妹你病倒,某特地去探望,不想那榻上的是此物。”妖男语带揶揄:“做表兄的岂不心急。”
“谁是你表妹,不害臊。”灰狐狸嗤之以鼻。
“原来如此。”我笑笑:“表兄来探望,阿芍不胜感激。我等偷偷摸摸,做的自然不是好事;表兄三更半夜在此,想来是要降妖除魔?”
妖男眉梢微挑,看着我:“嗯?表妹倒是一语中的。”
“理他做甚。”灰狐狸哼道,说罢,口中低念着什么,“嘭”地,脚下生出一片云雾,将我们托起。
我看着身体离地,一阵惊惶,忙抱住灰狐狸。
“勿跟来。”上了墙头,灰狐狸转过脑袋向妖男做了个鬼脸:“里面可是女眷内院,你若跟来当心爷爷喊淫贼。”
妖男面无表情。
灰狐狸得意地拍拍手,收起云雾,与我一道落了地。
回到屋内,阿絮已经睡着了。
榻下,阿墨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灰狐狸蹑手蹑脚在走到阿絮榻旁,朝她吹了口气,片刻,转过身来朝我嘻嘻一笑:“她今夜醒不来。”
我把灯点上,移到榻旁,蹲身看看阿墨,从怀中掏出那灵玉。
灯光下,灵玉光泽温润,却是个玉玦的样子。我将它左看右看,觉得除了形状怪异些,怎么看也是一块普通的玉。
“这真是灵玉?”我问灰狐狸。
灰狐狸鄙夷地看我:“自然是,尔等凡人果真不识货。”
我颔首,觉得新的问题又出来了:“灵玉拿到了,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灰狐狸歪歪脑袋,想了想:“既是解毒之用,当塞入口中才是。”
“塞入口中?”我懵然。
“自然是。”灰狐狸信心满满:“听爷爷说的不会错。”说罢,它将灵玉拿过,掰开阿墨的嘴,塞了进去。
“歇息吧。”做完这一切,她得意地拍拍手,对我说。
我虽疑惑,仍点点头。
看向阿墨,那灵玉在它口中露着一角,像极了在啃骨头。
我一口气把灯吹灭,在外面忙碌了大半日,我觉得困倦极了,打算更衣歇息。才解下外衣,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内襟摸了摸,没错,那只装芍药花干的小囊不见了。
第十二章
无数星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出现,渐渐汇聚,似利刃般划过。顷刻间,强光喷薄而出,将视野吞没。
我在沉睡中醒来。
白光满目,明亮却不刺眼。我四下里看看,发觉自己身上寸缕未着,躺在生满了兰草的水汀之上。一阵风拂过,带起芳香阵阵,我似乎听到有幽远的歌声缭绕,身下的花瓣忽而化作衣裳,将我的身体裹起。
我站起身,只见四周竟是鲜花如海,姹紫嫣红,望不到尽头。
大风吹过,无数花瓣飞舞而起,光采晶莹,缤纷漫天。
“是撷英哩……”点点笑语传来,如银铃般悦耳。
我望去,发现那是些花精,手掌般大小,拖着长长的裙子从空中落下,朝我微笑。我觉得她们甚是可爱,不禁伸出手去,还未触到,花精们忽然消失,紧接着,花海迅速枯萎,天空的颜色亦变得灰败,霎时间,四周竟空无一物……
“……阿芍!”
我睁开眼睛,房顶上黑黑的横梁落入眼帘。
“又做噩梦。”阿絮披头散发,打着哈欠,嘟哝地抱怨。
我支撑着起身,只觉头痛欲裂。
“什么时辰?”我揉着眼睛问。
“快天亮了。”阿絮长长地伸个懒腰:“快些洗漱,今日你可要合演。”
我点点头,准备起身。
“是了。”才要下榻,阿絮忽然说:“你那白狗呢?今早就不见了它,莫不是醒了?”
我怔了怔。
昨日的事记上心头,我赶紧朝榻下看去,只见空空如也,阿墨不知去了何处。再往四周看看,灰狐狸也不见了踪影。
我披上外衣起身,一下把门打开。
朝阳初升,几缕光照越过墙头,将一个雪白的身影映得清晰。阿墨伏在芍药花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姿势很是优雅。
庭院中仍有露水的味道,晨风吹来,一阵沁凉。
我心中喜不自胜,奔跑过去,一把将阿墨抱住。
“你……你可把我吓死了……”我喉咙干干的,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阿墨动了动,似乎想起身,但或许我抱得太用力,它终于没有动弹。
柔软的毛皮触在颈间,只觉温暖满怀。细小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灰狐狸正躲在芍药丛后面,看着我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