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现下如何?”澄碧突然换了话题。
“他全身冰凉,”雪绯红道,又补充了一句,“并没有发烧的迹象。”
澄碧皱眉,“这时候,发烧才是正理,那说明他的身子里还有可以抵抗的能力,如果连烧也不发了,岂不是会危险的紧……”她看着雪绯红一瞬间惨白了的脸和惊惶的眼眸,幽幽道,“我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地去找紫芝了,不过那东西,会有用么?”
“冷疏桐为了那紫芝连孩子的安危都可以不顾,难道还会是假的吗?”雪绯红急道,“你有想起来关于那东西的线索么?”
“楼里关于那个的记录寥寥数笔而已,”澄碧道,“只说原先两棵都在药医堂,可是你也说过,仇枫远只有一棵,也不可能在幽冥谷,所以的确很令人为难。”
“那么很可能仇枫远手里还有一棵啊,”雪绯红有些急躁,“楼主派人搜捕他,究竟有没有找到?”
“你先别急,”澄碧安慰她说,“既然楼主会在这里,就表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琅嬛的弟弟这样死去,早先输给三公子的内力,应当可以让他再支持几天,等我们入了中原,再做打算罢。”她笑笑,“与其现在着急,为何不想些高兴的事,比如等三公子的病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雪绯红的眼里有些冰冷,没有任何想到高兴事的(炫)意(书)思(网),然后她看着澄碧,很认真地说,“我打算杀人。”
“呀,用这种方法来庆祝虽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澄碧笑道。
“抱歉,”意识到在和澄碧对话,雪绯红眼中的杀意微微淡了下去,却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澄碧,你愿意当碧炎阁的阁主么?”她问道。
澄碧怔了怔,“你不是就打算一辈子窝在幽冥谷里了吧?绯红,”她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三公子也不可能愿意让你为了他就这样消颓一辈子的。”
雪绯红笑笑,“消颓?那么,一辈子都默默站在别人背后,甘心就这样守着他,算不算消颓呢?”
澄碧不知该怎样回答,良久,只是叹了口气,“回去休息吧,明个儿还要赶路呢。”她率先离了开去,走了两步,却又顿住转过头,“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楼主,缺不得你。”
雪绯红不语,澄碧默了一会儿,径自离开,留下她立在马车旁边怔怔出神。
仲逸风离不开她,究竟是舍不得那一丁点琅嬛的影子,还是欣赏她的能力,她不知道,她读不懂仲逸风的心思,甚至到现在,都并不明白为何他当年明知仇枫远并非一心忠于他,却依旧可以让他位居高位。
车帘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双平和的眸子,雪绯红一怔,愣愣望向池杳冥,他的眼睛里是遮不去的疲乏和无力,却又流露出她不能承受的温柔。
“进来吧,”他的声音几乎像是耳语般,“外面多冷啊。”
帘子落下,车内暖意融融,池杳冥的嘴唇,依旧是深紫色的,他一下子,就像是沧桑了数十岁,面目如旧,颊上却失了年轻人应有的光芒,除了那一双眼睛,温墨依然,却倍加令人心痛。
雪绯红突然控制不住打了个冷战,身子立刻被轻轻揽住了。
“怎么了?”池杳冥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依在他的怀里,将耳朵凑近对方的胸膛,倾听其下传来的微弱的心跳,“琅珂,我和你回幽冥谷,好不好?”
“傻瓜,这个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我是说,玄天楼的什么阁主,我不当了,我只跟你住在幽冥谷。”
头顶上沉默良久,池杳冥撩起她一缕长发,“睡觉吧。”
“琅珂,”她“呼”地转过身来,扳住对方的肩头,“我不是开玩笑!”
池杳冥只是笑笑,将单手枕在脑后,却不说话,他无法开口答应,但也自私地不愿去主动拒绝。
“仲楼主,怕是还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呢,”末了,他只能这么说,“这一次,玄天楼虽然得了一百万两的金子,却也少了药医阁里的许多能人,你的碧炎阁,不能再乱套了。”
“但是,他明知后果会这样的,不是么?”池杳冥看起来,好像是比她要了解仲逸风此时的心思。
“之前我说仲逸风是江湖人,也只是说对了一半,”池杳冥答道,“他更明白仇枫远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那时,仇枫远提出帮他这个忙,代价是药医堂只服从仲逸风一人命令,他允了,因为那时他太需要莫叔叔手下的人才和奇珍异药了,而仇枫远要的,自然是玄天楼的财力物力,他需要用青檀端木鼎炼制药蛊,说到最后,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雪绯红沉默,她当然明白,纵然在远离庙堂的江湖之远,同样也充斥着心机和利用,她只是有些痛心于,为何琅珂还要去了解和明白、甚至甘心自陷其中,最为讽刺的便是,当他是琅三公子的时候,没人要求他懂得尔虞我诈,偏偏在他形销骨立世人皆以为已死之后,却不得不为了他那些所谓的亲人去浪费神识。
“而楼主现在终于踢开仇枫远,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勾连了宇极堡企图要更多的野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吸了口气,“你们答应了帮他,幽冥谷愿意成为第二个药医阁,对吧?”
62
痛饮醉
池杳冥阖上了眸子,“我们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窝囊啦,反正和仲逸风化敌为友,不是会安稳一点么,”他睁开眼睛笑笑,“颜岫,我累了。”
他累了,是真的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力气去为那个人做些什么,他最后的妥协,用一百万两漠国的黄金,让玄天楼放弃了和朝廷间的争抢,拔出了仇枫远在中原江湖上的所有势力可能,也给幽冥谷争取来了继续避世的机会。
然后,他说他累了,没有坚持、没有隐忍,因为支撑着他去努力的所有温情,都是虚假的,他只能用自己的温度来让自己不被冻僵,可是这具破败的身子,已经产生不了多少的暖意了。
雪绯红将头紧紧埋在琅珂的胸口,她想说,她还是温暖的,就算是杯水车薪,也绝不会让他再次陷入昔时北郊荒坟中的绝望,她的琅珂,永远是那样干净和纯粹,染红了一池冬水的鲜血,早已偿还了上辈子欠下的血缘债。
她不会让他走,从他于风雪中自嵯峨山岩上将她带上骏马揽入怀中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会留给他任何离去的借口了。
接下来的行程,陌生而又熟稔,不久之前,韦渡江同她也是这样赶着马车载着奄奄一息的琅珂赶到北峻山下的,唯有不同的是,此次同行的又多了几人。
不知是仲逸风说了什么,惊风对韦渡江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以前是两人的眼睛每每一对上就免不了一场争吵,如今这个小少年却总是暗地里用他那一双黑亮的眸子悄悄打量着韦渡江的背影,每每对方一有所察觉,他就慌忙挪开目光,好在韦渡江的眼前依旧有些朦胧,惊风这些小动作没有怎么被发现。
当然,还是因为自从那日之后,韦渡江面对着惊风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全然没有之前的潇洒和满不在乎。
眼看离北峻越来越近,惊风也变得更加不安似的,这日里,终于像鼓起了勇气似的,捧着自己从药铺买来的上等药膏凑到韦渡江身边,嗫嚅道:“那个……那天的事情,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韦渡江把头转向一边。
“你的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吧?”惊风蹭到另一边,“我买了药,大夫说很好用的,你试试吧。”
彼时澄碧和仲逸风都坐在后面那辆马车的前面,雪绯红扶着每日里只有一个时辰左右能清醒的池杳冥掀开帘子略略透透气,四双眼睛一齐看着那个追着韦渡江的马一边急着往前走一边还得转着看他脸色的少年。
许是从没见识过这个骄横的孩子这般恭谨,韦渡江慢慢勒了下马缰,放缓了速度,声音里还是很不高兴的,“哟,惊风大少爷,这个小的怎么当得起啊。您离远些,在下眼神不好,别让马踩伤了您。”
池杳冥轻笑一声,“跟渡江耍脾气,我从来没赢过。”他轻声嘀咕。
雪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