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说,他在最后一刻都陪在童心身边,与她一同化为青烟灰土,恪守了他曾向童氏一族许下的誓言。
还有人说,他带着失心疯的皇后远离开繁华喧嚣,隐居在极北重峦叠嶂的圣龙雪山之中。
究竟是何种结果,人们也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更为关心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的平凡生活。
神雪宫大火后的第三天清晨,凤睚眦秘密地一路护送莫伯言等人前往南部海湾,他们将从那儿登船回国。
当他亲眼见到景轩国那个高傲的太子一脸殷勤地照顾着一直以来被他称作星曜的女子,才真切地相信凤狻猊弥留之际千叮万嘱的那几句话。
“星曜是景轩国的皇太子妃……”
“皇兄,我被童心所害命不久矣,您切勿过分悲痛……”
“皇兄,请替我帮助那一对……让他们平安回国……”
原来,命运有时会巧合地令人不可思议,它狞笑着把姜隽雅从莫伯言的怀抱中拽走,反手推向惊涛骇浪,却又悠闲地看着她漂泊到凤狻猊的船边……要知道,三个月一次的巡航,并不是每次都会经过那片海域,也并不是每一回,德善亲王都会亲自随行监督。
可是不知为何,这看似般配的两人之间的相处倒是大有问题——他笑盈盈地削好一只苹果递过去,却遭到她凶恶的白眼,外加鼻子里轻蔑的一声哼。
莫伯言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和羞愧的地方,撇撇嘴一脸地理所当然,无所谓地将苹果凑到自己嘴边。
遥远的皇城那古老的太阳神殿,当黄昏的光照进神殿的深处,凤锦鲤神情落寞地合上一扇刻满回形文字的石门,她即将在暗室里度过漫长的孕期,这是她假扮神使所要付出的代价……纵使一辈子沉溺于黑暗又怎样,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都已与世长辞,在她看来,人一生情感无非是爱恨交替,既然爱恨不再,在哪里生活不都一样。
凤睚眦承诺会尽快安排信任的人接替神使的职务,在此之前,锦鲤必须假借闭关为民祈福暂时扮演星曜的角色。
闭上眼她的身子缓缓沉进宽大的毛绒沙发里,闻着空气里淡淡的幽香,仿佛有一双无比熟悉的手掌轻轻搭在她已经明显凸出的腹部……她在半梦半醒中嫣然一笑,似乎感觉到暗室里弥漫着那个人残余的气息,有这些,就够了。
她爱的皇叔,尽管离她远去,渗透于身旁的安全感却会庇护她和她的子嗣直到永远。
夕阳的光辉映照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如此奇景之下的港口岸边站着几位仿若周身有光圈萦绕的男女。
“陛下……我……”忽然止不住眼泪,面前那张沧桑的脸廓像极了他温柔亲和的兄弟,姜隽雅依依不舍——她舍不得北国这块严寒冻土,在这儿她从一个平凡无极的女孩成长为一个获得万人倾慕的偶像,在这儿她深切体会到穿越时空给她带来的另类人生的价值,已不再是单纯地为了寻找与她结缘之人的旅程。
还有更多的不舍,是因为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葬着帮她成就这些的那个人。
三生石上一起刻下的名字,究竟是逝去的凤狻猊,还是近在眼前的莫伯言——此时来说,并不重要了。
“有劳陛下相送,保重!”好像故意不想让她继续伤感下去,莫伯言赶紧上前一步向凤睚眦作揖拜别。
“莫太子不必客气!”凤睚眦礼仪性地回应,转头面向姜隽雅长叹一声道:“愿神明保佑你们安全回国……”
美到令人眩迷的脸庞——这明明是凤狻猊生前最爱的女人,可为什么他会因她的离开而感到不舍?或许,是她眉眼间的倔强勾起了他对小皇后的思念……一瞬间他理解了自己的兄弟长久以来固执的爱意,【炫】恍【书】然【网】大悟的一笑仿佛立刻驱散了笼罩在头顶的阴霾。
远航的商船升起了巨大的风帆,银色的那一抹如同天边一簇飘逸的云彩般离他越来越远,凤睚眦十指合拢放在唇边暗自祈祷着。
万能的太阳神,借助您伟大的力量保佑这一对命运相系的爱侣,保佑他们紧握双手,永不分离……
可惜太阳神或许正在傻痴痴地欣赏着雪花妹妹的表演,无暇顾及还在闹别扭的两位。
她非常想紧握他的双手——紧握,握紧,紧握……直到扭碎他那双罪恶的手掌上的每一根骨头。
“你究竟还有何不满?”本来还有点耐心的莫伯言在她持续的冷脸面前也略显疲惫,“你还介意过去的那些事?”
几天来低声下气不知说了多少道歉的话,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也被他翻来覆去地讲出无数个版本……可惜换来的全部是她横眉竖眼的不友好表情。
“哼……”对于某人的搭讪,她一律用鼻音回应。
又不是无家可归,她丝毫不想搭理那个整天围着自己团团转的男人……思绪顺着一起一伏的海浪飘向很远的江南水乡小镇,不知姜老爷一家现在过得如何。
“你究竟怎样才肯原谅我?”莫伯言恨不得立即将她就地正法,可看着顶头的白日,又觉得想法有些猥琐。
焦急的不止莫伯言,朱雀和白虎也在互相埋怨对方想不出好对策,好几次争吵起来差点要拔剑相向。
白虎望着波涛翻涌的海面,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瞄着一个人站在桅杆旁的太子妃——她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傻兮兮的小丫头了,他甚至心虚地不敢跟她靠近……曾经的许多无法言状的感情在这样有些近乎于胆怯的心绪影响下早已经荡然无存。
本来信心满满的朱雀,也不大想接近现在这个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姜隽雅,唯恐碰回一鼻子灰。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事重重地在甲板上左右徘徊。
因为沿途要绕行几个小岛,航线自然而然地被拉长了许多,关系复杂又尴尬的四人还得在船上消磨两天两夜……
海上的夜色格外迷人,奶白色的浓雾漂浮在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海腥味,桅杆高挂的航灯散发的昏黄仿佛也跟着雾气流动起来。
姜隽雅单独住一个船舱,此时房内悄然无声,从狭小的门缝里外泄出一点橙色的烛光,莫伯言心情阴郁地站在门边。
她分明是在折磨自己!
完全超乎莫伯言的初想,她居然丝毫不感激他三番四次的舍命相救,冷漠得令人发指。
即使曾经有多么对不起她,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不容践踏,他暗暗决心——无论用何种方法,肉体和灵魂,他至少得夺取一件,否则他肯定死不瞑目!
白虎和朱雀分别占了她左右两旁的房间,其他的旅客住在另一边的走廊,合他们三人之力千军万马之中都能走个来回——对付她一个人,绰绰有余。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房中传出她清冷的声音,仿佛将撕裂的伤口暴露在风雪之中等待严寒冻结一滴滴外渗的血液,莫伯言突然不那么自信了。
回想起那一夜在蓝苍山的军帐里听到她的那些决绝之词,刚才所有涌上大脑的冲动逐渐消散无痕。
“我与你的那一年,真的只是过眼浮云吗……”莫伯言的声音细微地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到底要怎样?!”她恶狠狠地出现,对他扯着嗓子叫道。
这是许多天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他堆积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全部逃进了胸腔的深处。
“我……我没事了……”他想笑又想哭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最终还是没能拼出一句有意义的话,沮丧地垂下头转身就走。
耳朵贴在墙上随时观察动静的那两人大概也觉得气氛变得有点沉闷伤感,心中遗憾万分——难道,殿下和太子妃之间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吗?难道,是因为悲痛的往事使心中溢满了泪水,蒙蔽了双眼所以看不到未来的任何美好吗?
天涯共此时(下)
……》
她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冷酷无情,可有些情感暂且无法割舍,她没办法面对那个转身落寞走开的男人。突然有一种想掉眼泪的冲动,之前的几天里,听他叙述过去的重重误会时有好几次她想一笑泯恩仇——但始终是没能做到,他们之间的羁绊有如冻结了百年的冰层,并非一日能融化消解。
眼里的酸涩迅速传遍全身,她凝固起来的表情渐渐柔和,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踏过门槛,她朝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夜色更浓,海浪也好像跟着熟睡的人们一起进入了梦乡缓慢地一升一落,船身如婴儿的摇篮般在浪花叠成的一双手里轻轻摇晃……
海面上的风却是独来独往的夜行者,吹乱了黑暗中依然发亮的银色发丝,也吹乱了他的内心。
或许不该再抱有什么幻想,或许跟她做一对陌路人反而会轻松一些。他将思绪浸泡在自己酿造的苦酒之中,似乎根本没感觉有人接近。
“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其实她更想直截了当地向他道个谢,这样拐弯抹角的恐怕反而会招他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