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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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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描述那次聚会,是因为那次谈话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至少,它使我进一步了解了他对人生的看法。他本人不是一个“爆肚主义者”,也不是一个登山的英雄主义者,写作才是他得以自我满足的手段。但他的自我满足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寻找的喜悦,用他的话来说,写作是为活着寻找理由。重要的是“找”,而不在乎是否找得到或找到的是什么。事实上,对于他来说,成功的喜悦和付出的艰辛相比,前者是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当成功的现实摆在面前时,竟无暇去品味其中的快乐,更多的是为它带来的干扰而烦恼。

所以,确切地说,他活着,而且快乐,是因为他在写,而不是因为他写得成功。就像他在爱,在恨,在悲伤,在欢乐一样,他在用笔完成生命的过程。

也许有人说,他活着,而且坚强,是因为他悟出了佛性、禅性。

一九七二年,他从延安回北京治病,走着住进友谊医院,一年后被抬着回到家里,一个刚二十一岁的小伙子,从此永远失去了行走的自由。“我为什么活着?”他一次又一次问自己。然而,一个人在那样悲怆、迷惘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这样一个简单而又深奥的问题做出解释的。对于一般人来说,使人觉得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是极其有限的,对于他来说就更加微乎其微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想到死,想到解脱。《人间》那篇散文写了亲人和朋友的爱如何温暖了他,把他挽留在人间。但人毕竟不是为他人而活,别人可以安慰你,帮助你,但没人可以替你忍受任何一点儿心灵和肉体的折磨。他必须为自己寻找到能够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那么,他找到了吗?我说不好。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找出合理而又永恒的答案。我只知道,他从来没敢放弃,也没敢放松过寻找的努力。

一九八五年夏季的一天,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来到我家,丈夫背他进屋坐在专为他准备的躺椅里,一贯食欲极佳的他不吃不喝,连西瓜都难以下咽。我家那窄小而昏暗的小屋,以往盛得下他那么多欢笑,那么多诙谐,那么多神奇幻想,那么多连珠妙语,那天却盛不下他那么沉重而又深刻的痛苦和悲哀;我自以为得意的烹调手艺,常使他一饱口福、尽兴而归,这次却无法弥补他对人生无限遗憾和茫然于一隅。见他不说话,丈夫只好陪他出去走走。我丈夫是个内向的人,他们之间除了情趣相投以处,更主要的是那种尽在不言中的理解。在故宫墙外的筒子河边,他没有诉苦,他也没有询问。面对暗绿色的河水,他对铁生说:“你是条汉子,活着应该痛痛快快,活不下去,我推你一把,也没什么了不起。能不能闯过来,全看你自己的了。”

男人自有男人理解和安慰的方式。然而,他能够体验的,是一个男人、一条汉子的痛苦,却无法体验一个伤残的男人、伤残了却仍是一条汉子的男人的痛苦。我想,这之间的不同是无法用概念来加以说明的。“伤残人受了伤害还没地方去说理!”这该是怎样的悲哀呵!在那些日子里,铁生不能正常起居、进食、写作,他甚至要求我,为他保存一些有用的东西。除了默默地流泪,我无话可说,我有什么资格去劝慰一个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仍然想死的人呢?面对无数怯懦地苟活着的人,我又能用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呢?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活着或者死去,而是怎么活和为什么死。如果活着对他已成为一种痛苦的忍受,让他为别人,特别是为朋友而继续忍受下去不是太残酷了吗?不久,他躲到北影厂招待所去修改电影剧本《死神与少女》,我们带了菜去看他时,他已经基本恢复过来。关于那次经历,他仍然只字未提。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相信,他不是羞于启齿,也不是怯于启齿,而是要把那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很久以后,他对我说:“别怕绝境,人只有在绝境中才能找到出路。”我不知道他有多少次面临这种绝境,但我知道,他的变化、他的心的升华——成为他作品的意境、人生的哲学和悟性,是在无数次与绝境的搏斗中完成着。

他的坚强不表现在他没有软弱,而表现在顽强地与软弱斗争,把超越连续的痛苦看成是跨栏比赛,就像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推石头,坠而复推,推而复坠,永无止息。

有些人关心他的创作,希望他能写出更精彩的短篇、中篇以至长篇;有些人关心他的腿,希望医学上出现奇迹,让他能重新站起来。我和朋友们关心的,则是他在超越连续痛苦的跨栏比赛中能否百战百胜。否则,他便不可能写出什么精彩的作品。否则,即使他的腿真的治好了,也可能会是又一次灾难!

一九八七年

有一个人的存在让我不安1

李南是我的朋友中最让人操心的一个。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滑稽,儿女操心父母、父母操心儿女都是天经地义的,何以为朋友操心?如果只我一个为她操心也就罢了,本来我就是一个爱操心的人,但是如果连老鄂、刘迪这种不爱操心的人也为她操心,则足以说明李南真的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南是特别的人,所以她与别人的关系也特别。我知道,“特别”这个词意思有点儿含混,不像特好特坏特强特弱那么提纲挈领。但是我想不出一个更合适李南的说法。

这个冬天李南让大伙儿操心的是房子。简而言之,她要把一套房子卖了再买另一套房子,这中间的曲折暂且忽略不表,总之我们都认为这不是明智的决定。于是和老鄂、刘迪商量阻止她的对策,其中包括侧面说服房主不卖给她,背后警告朋友不要借给她钱。当然我们还掰开了揉碎了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正面和她争论甚至吵嘴,直至最终把这件事儿搅黄。

本来这是私事,对任何人来说如此蛮横的干预都是不可思议的冒犯,但这个规则惟独对李南无效。记得八十年代她婚变时朋友们专门开会讨论她离婚中的是是非非,到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对她负有责任,她也有义务听取大家的意见,像是法院的听证会似的。虽然以后的实践证明,她是她,他还是他,别人也还是别人。这种共产主义式的人际关系现在几乎消失了,只有在李南那里还行得通。也许她会固执己见,但朋友不会保持沉默,她也不会抗议朋友侵权。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李南是“公共”的,她可以在朋友家轮流住,如果不指望吃她做的饭,你也可以随时住在她家。我曾经开玩笑说,李南只需要一张月票,就能在城市里生活。有她在,我们就好像是一个大家庭。在我与人交往的历史中,和李南相处的方式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可以相互拒绝对方,甚至不用考虑表达方式。如果她不喜欢谁,不是千方百计掩饰,而是千方百计让对方知道。同样,喜欢一个人她也会毫无保留,替你包办一切,包括替你得罪人。她曾经给一个朋友的公司当出纳,月底发完工资,一个员工找到老板,说老板没兑现工资,老板坚持说不可能,查了工资表发现的确少给了,问李南为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这个人不值这么多,想给你省点儿钱。”让你简直哭笑不得。世故对李南来说是生疏的,我说过,她是个特别的人,以特别的方式赢得信任和保护,赢得尊重和爱。

七十年代末,李南刚从内蒙回到北京,她的前夫卷进了西单墙一个政治性刊物,但她的趣味却与号称纯文学的《今天》更加投合,听说周郿英在刊物的空白页上留了姓名地址,她也跑去留了名字,地址写的是“北京人艺宿舍”。第二天北岛按图索骥找到周郿英,两人聊得投机,说到发愁一个叫李南的不知住在北京人艺的哪个宿舍,周郿英笑了,抄起电话当即叫通了李南,约好下午和北岛见面。北岛真是不虚此行,不仅为杂志发展了一个工作人员,而且还得到了小说素材,《归来的陌生人》就是那天下午李南讲述的亲身经历。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空白页上第三个留名的是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的王捷,他也是周郿英的朋友,也不约而同地投奔了《今天》。

我和李南一九七八年冬天在北岛三不老胡同的家里第一次见面,印象深刻的是她那一头浓密并天然卷曲的黑发和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因为从不忌口,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她居然是回族,难怪她的眼睛那么清澈。那天同时认识的还有程玉和当时与她形影不离的陈彬彬,我们四人一度被大家称为“四人帮”。程玉后来去了美国,陈彬彬也渐渐淡出,我与李南远远近近磕磕绊绊的,一直交往了快三十年。

三十年基本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了。眼看着李南嫁给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又眼看着这个男人扯上了一个蒸蒸日上的著名女作家的裙带,整个过程看起来简单,从发生到结束只有几个月时间,但实际上对李南影响的何止是三十年。我还眼看着她一头油黑的头发变得花白,尤其是牙齿,满嘴牙齿被牙周炎毁坏后,一个庸医答应给她植牙,她交了全款,可做到一半那庸医却没了踪影,留下满嘴的金属桩,欲做不成,欲拔不忍。李南爱笑,笑起来常常开怀,金属桩自然是藏不住的,我们已经看习惯了,没见过的准会被那一嘴发着光的“钢牙”吓着。朋友们都劝她去做手术,说这样不但影响她自己的形象,也影响她的健康,还影响大家的视觉环境。她总是笑着搪塞过去,有时你说多了她还会跟你耍赖,说那正是她喜欢的样子。

有一个人的存在让我不安2

说李南不食人间烟火不是比喻,也不是夸张,是贴贴切切的写实。比如她不爱做饭,不管住在哪儿,她可以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最爱干的活儿是收拾书橱,把书细细地重新分类,调理电器也是她有耐心干的,但就是坚决不下厨房做饭。有一段时间她住在我家,我出门一天回到家,她躺在沙发上悠哉游哉地看书,居然大喊大叫地诉苦说,“一天没吃饭,快要饿死了!”我只好急匆匆地钻进厨房,为她做一顿“钢牙”消受得了的饭菜。这几年她真正开始一个人过日子,除了买干粮,就是下面条,不管白菜还是萝卜,一股脑丢进锅里煮,还是从不炒菜。她至今穿的还是二十多年前的衣服,七十年代别人都把的确凉当好东西时,她穿棉布的,如今棉布成为时尚,她却穿上了的确良,大有衣不惊人死不休的后现代味道。别人淘汰的东西,好一点儿的她认为应该送给小保姆,估计小保姆不要的留下她自己用。我敢说,在城市里她的生活花费之少,也许可以和农民工相比。

千万不要认为李南是穷苦人出身的命,她出身于让很多人望尘莫及的艺术世家。她的父亲是北京屈指可数的专业剧院“首都剧场”五十年代的经理,被打成右派,先后在兴凯湖、团河、茶淀、五姓湖劳改农场待了二十多年,直到一九七九年才回到北京。李南的母亲和姨都是于是之那一代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中国最著名的交响乐指挥家李德伦的妹妹黎频和李滨。在电影《龙须沟》里她母亲黎频扮演王大妈,九十年代她还拍了不少电视剧,印象深刻的是由濮存昕担任主角的《小墩子》。八十年代老太太七十多岁,一头白发,穿一件水红色毛衣,倚着门框看着我们这些三十岁的老青年发笑,她说,“我们年轻时也好玩儿,但我们那时只顾自己玩儿,不像你们出来玩儿还带着孩子。”我问,那孩子怎么办?她说,当然是让孩子在家里自己玩儿。可见,在人艺大家庭中长大的李南,虽然不是能歌善舞,在个性上却颇受熏染。

李南在大事上也是出手不凡。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上不了大学,“文革”前她自作主张放弃高中进了技校。那时技校的学生多来自平民家庭,因为有生活费可以减轻家庭负担。并非因为生活困难进入技校的李南一点没有艺术世家出身的孩子的孤傲,经常接济同班同学。本来技校的学生是不用上山下乡的,但因为得罪了军宣队、工宣队,李南被逼着到吉林白城插队,于是,不如索性逃亡,到内蒙牧区投靠了先期到那里插队的弟弟。那是李南最美好的年代,不仅因为她年轻漂亮,更主要的是,蒙古大草原与她浪漫奔放不拘一格的气质正好相得益彰,她在吉普赛人似的游牧生活中如鱼得水。穿着蒙古袍骑着快马的李南,吸引着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们的视线。一位曾经和她一起插过队的男生曾经很认真地对我说,他的婚姻之所以不幸福,全怪当年李南没有接受他的初恋。

一九七八年李南回到北京,她热衷于办民刊,热衷于为正在读研究生的前夫当秘书。八十年代中,她曾经在栗宪庭主办的《中国美术报》工作,那是一份鼓吹先锋艺术的报纸,从形式到内容都让人耳目一新,“波普艺术”、“包豪斯”这些概念都来自那份报纸,后来崛起的《北京青年报》的标题化版块化设计很得美术报的真传。反精神污染一来,美术报停刊,李南又成了个无业人员。好在曾经为商务印书馆做过校对的一凡教会了她做校对,还介绍她到北京出版社抄稿子。凭她的能力和责任心,加上有不少新闻出版界的朋友帮忙,如果她能巴巴结结地干,应该早就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但是,李南是从来不按规矩出牌的。她会因为不喜欢某个知名的作家而拒绝抄写其书稿,也会因为太喜欢一个不知名的作者而校对书稿不要钱。比如,我曾请她为《遇罗克遗作与回忆》做校对,其中当然有遇罗锦的文章,李南不喜欢遇罗锦,觉得她不够资格写遇罗克,于是拒绝为这本书做校对。李南没钱纯粹是“自找”。

没钱的李南常常出手阔绰。一九九六年,她把自己仅有的钱全部借给了一个朋友,那人随后出了国,眼看她的全部家底要打水漂了,朋友们都替她打抱不平,她自己倒是不慌不忙。我去美国时,发誓非替她把那钱要回来不可。那次居然让我得逞了,我带回了美元,还带回了一个让大家笑翻了的故事。可气的是,还没等我们脸上的笑容退去,本可以用来治牙的美元早进了别人的账户。更可气的是,当你一脸严肃地责怪她太轻率时,她会像孩子似的给你一个鬼脸,或者瞪着大眼睛来一个无辜状,干脆不做任何解释。她帮朋友,找了麻烦朋友再帮她。李南就是这么闹。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如果评论一个人“很实际”,谁都认为那带有贬意,等于是批评你太俗,太势利,太急功近利。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世上有个著名的海德格尔,更不知道海德格尔有“人,诗意地栖居”这样一句经典,但那时的我们的确比现在活得更有诗意。我们心安理得地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穿四块钱一件的衬衫买两毛钱一斤的青菜,却总是无忧无虑。那时的李南没有一点儿烟火气,我们也透着清高;那时的李南不讲究衣装打扮,我们也一样不习惯逛商店;那时的李南不在乎职业收入,我们也羞于谈论金钱。所以,那时的李南在人堆儿里并不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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