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这次要去征服哪里啊?”他自豪地看着爸爸,期待着他回答一个响亮的地名。
可是,爸爸竟然摇头,嘴角温情地笑着,“好儿子,爸爸这次不是去征服世界的。”
“啊!”他疑惑,“那爸爸……要去那里呢?”
爸爸蹲下身体,双手搭住他的肩膀,深深地望着他:“去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世界最美的地方?最美的地方……
他突然看到爸爸的脖子上露出半截链子,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爸爸戴过,于是伸出小手,好奇地一拉——
一块铜牌从爸爸的脖子上滑了出来——
上面,用简单的红色线条,勾画了半轮雕刻的红日,一支箭穿过那半轮红日,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有点像传说中的后羿射日的感觉。
“这是什么?”他脱口而出。
爸爸一震,却没有说话,然后,他用力揉了揉儿子的亚麻色头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远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爸爸。
……
“日落城!”在爸爸的身影消失后,他突然跳起来大声喊。
“一定是日落城!”爸爸说过的,那是最美最美的地方!
最美最美的地方……
爸爸如今,还在那个最美最美的地方吗?
少年深呼吸,回忆里的画面感染了他,他坐到电脑前,十指飞快地敲打着。
“爸爸,我刚才征服了南迦巴瓦峰,那里的天空特别蓝,峰顶的云特别白,站在峰顶,我体会到了你的感觉,我明白了你一直教我的‘征服’的涵义,那一刻,我感觉和你的距离又靠近了一步……”
“爸爸,这一年多,我走了很多你曾经走过的地方,我看到你说过的那些最高的山、最深的海、最辽阔的草原,等一下,我还要去你说过的,最瑰丽的古乡冰川……”
“我走着你走过的路,对你的爱和思念越来越强烈,似乎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虽然我一个人上路,但我总感觉你一直在我的远方,召唤着我,带着我上路……”
少年的棕色眼睛渐渐变得深邃起来,他停了一下,又继续写,“可是,爸爸,你现在在哪里呢?我真的很想找到你,告诉你我的流浪,告诉你我的征服,我真的很想你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得意地把我举起来……对了,爸爸,告诉你,去年我生日,西民送了我一件特别珍贵的礼物——他根据我的描述,竟然做出了一块和你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的铜牌,西民真的太聪明了……”
少年从胸前取出那块铜牌,轻轻抚摸着,嘴角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爸爸,我知道,铜牌上的符号,一定跟你说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日落城有关系!现在我随身都戴着它,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指引我找到日落城……爸爸,我一定会找到日落城,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
少年又敲了一遍“一定”,然后,插上网线,将这段话,连同那张红日的照片,一起发送到自己的博客上去。
“谁要去古乡冰川?要去的快上车!”少年刚按下刷新键,忽然,门外划过一阵急促的喇叭声,以及一阵粗犷的吆喝声,
“我去!我去!”少年冲到旅馆门口,大喊了一声,然后迅速地折回来,关电脑,整理行李。
“要去就快点!车就要开了!”粗壮黝黑的藏族司机粗着嗓子不断催促着,将嘴里的烟蒂吐到地上,然后发动引擎,中巴车立即晃晃悠悠抖动起来。
少年一手拎起电脑一手抓着蓝色的外套冲了出来,挤上破旧的中巴车,好在最后一排还有一个靠窗的位子,几乎刚坐下,车子就犹如脱缰的奔牛冲向广袤的前方。
车里,少年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靠在窗子上,望着窗外慢慢后退的景色,笑容宛如阳光一样灿烂。
5
中巴车晃晃悠悠地沿着盘山公路行驶,海拔越来越高,稀薄的空气,加上车厢里浓郁的汽油味和牲口味,许多人都昏昏沉沉起来。
“喂!快别睡了,当心高原反应,千万睡不得!”好心的藏族司机提醒着旅客,在这样的高原,睡着了醒来就会头疼欲裂,浑身无力。
少年也感到有些困倦,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凛冽的风使得他清醒了不少,但看到边上旅客缩着脖子怕冷的样子,他又关上窗,不好意思地笑笑。
司机从面前的一堆杂物里掏一盒破旧的磁带,然后塞到同样破旧的录音机口里,扭开喇叭,立刻,粗犷而苍凉的歌声弥漫了车厢——
“红太阳呀,已西斜,
小羊儿呀,快回家呀!
红太阳呀已西斜!
红太阳呀,落在山背后呀——”
“红太阳呀已西斜!
黑黑的道路,你可别迷失呀。
你迷失了,我心痛呀,
我那远行的人儿,丢开了我怎能不记挂?”
……
简单的调子,却有一份苍凉和动人的韵味,少年饶有兴趣地听着,记挂。轻轻跟着哼了两句,却根本没有那种味道,他看着身边跟着哼唱得起劲的旅客,可有谁挂念着他们吗?
记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想着,他不懂,不过,也不想去懂,他已经有了“流浪”的满足,不需要再去体会“记挂”的感觉!
于是,他就带着阳光的微笑,静静地听着。
良久良久,车子在歌声中一路颠簸,盘山公路由宽变窄,又由窄变宽,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小镇上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吆喝着,然后按动按钮,打开车门。
少年迫不及待地抓起行李从车窗跳了下来,望着陌生的四周。
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车站,周围是灰色的班驳的墙,黄色的泥泞的土地,没有一颗草。几个小贩吆喝着,兜售着彩色明信片、地图、水、方便面等东西,风沙给他们的脸也蒙上了灰黄的色彩。
除了天际那染红了的落日外,一切都是灰和黄……少年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丝苦楚。
尽管,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单调,习惯了这样的孤独。
这就是流浪,而征服总是需要代价的。古往今来,哪个浪迹天涯的英雄不寂寞?
少年收起惆怅的目光,准备离开。突然,他的瞳孔一紧,一抹异样的色彩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什么?一抹紫色?对,一抹紫色!淡淡的,浅浅的!在这单调的环境里是那么生动、鲜活。
难道,是她吗?
那一刻,少年孤寂的心中忽然升腾出一丝温暖的潮湿。
“嗨!”他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言语兴奋,“原来你也在这里!”
紫色的人影,抬起头,幽蓝的眼睛静静望着少年,有些自然卷的长发中分,编成两条麻花辫子垂到胸前,眉心一粒胭脂痣——是她,真的是她,自己在南迦巴瓦峰上救下的女孩!显然,她已经复原了。
多么让人开心的巧遇啊!
“嗯!”女孩子淡淡应了声,轻轻点了一下头,轻得连垂在胸口的辫梢都没有震动。她已经脱下了厚重的登山服,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但,还是紫色……
一件镶着白色小碎花的紫色套头毛衣,一件深紫色的牛仔裤衬托出她修长的腿形,裤腿上充满泥泞。
少年看着这紫色的女孩,猛然福至心灵,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熟悉了!
对,她像一朵小小的豌豆花!
紫色的豌豆花,故乡田野里的那些豌豆花……
那么柔弱,又那么坚强,自开自灭的豌豆花!
一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就把他包围了,少年忽然觉得莫名的亲切起来。
抛开了她的冷漠,他嚷着:“哈!太好了!想不到又在这里见到你!你身体怎么样?对了,你也一定是来看古乡冰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