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老爸”两个字,许啸锋昂起的头忽然飞快地缩了回去,站立的姿势也比刚才规矩多了。珩儿在旁边看了觉得挺有意思,所谓“一物降一物”,这“野蛮男人”虽然可以克制他的“野蛮老师”,但原来世界上也有能收服他的人,那就是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
“冯先生,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方紫蝶欲上前叙述详细情况,却被珩儿拦住了。只见珩儿缓步上前,向冯大虎深深的鞠了一躬。
“冯伯伯,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叶珩儿,业余4段,三潭棋社北京分社的主教练。真的很抱歉,昨天我和许六段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但责任并不在他。我当时只想到我的车被撞坏,没有更多地顾及到他受伤后的感受,相对许六段来说,我的责任更大。所以请您不要责怪他,我在这里真诚致歉。”
“啊?”
许啸锋和冯大虎不约而同地愣住了,珩儿真诚的一番话,倒弄得师徒俩满脸通红,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棋室里猛然变得安静起来,只听见在场的五个人节奏不同的呼吸声,还有透过窗户吹进屋里的风声。一分钟后,愣了半晌的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时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边流下的汗珠。林之韬和方紫蝶跟着摊开双手,这平日里不爱说话的珩儿一出马,怎么一下子就化力气为祥和了呢?
冯大虎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想起自己成名之后,不论男女老少,都管他叫“冯九段”、“冯老师”、“冯先生”,这女孩居然称呼他“冯伯伯”。这种称谓是头一次听到,但他并不反感,反而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他抬起头,把珩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里暗自念叨着。这丫头的小模样长得倒挺标致,但终究是个业余的,弄个业余4段棋手到北京分社做主教练,林之韬是不是吃错了药?但现在听说不论是哪个国家,都刮着一股“美女棋手”的彩色旋风,林之韬又一向爱赶时髦,多半是故意找个漂亮姑娘给他的棋社拉生意。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怎么不来大虎道场,偏偏跟着讨人厌的“獠牙韬”,岂不是太可惜了?
做老师的在胡思乱想,许啸锋却惭愧到了极点,看来昨天的确是自己的火爆脾气闯的祸,以至于误会了珩儿,还对人家做出了那种糗事。虽然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非常缺德的人,表里不一,但从珩儿那清澈的眼睛里,他并未看到丝毫虚假。相反,他觉得站在面前的少女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那种诚恳的神态自然而真实,好像黎明时出现的朝霞那样,带着清新的秀丽。
“对不起,昨天是我一时冲动造成误会,还有那件事,我看我等一下就去闭门思过吧……如果你肯原谅我,就请跟我握手好不好?”
愣头愣脑的道歉方式,附带着右手伸出去的那个一点也称不上“有型”的动作,让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珩儿却微笑着伸出纤手,与那只粗糙的大手握在一起,旁边的方紫蝶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这两个人昨天还在矛盾中,今天竟就这样言归于好,更不可思议的是,两人居然如此随便地握了手,直接接触也太快了点儿。
“好了,獠牙韬,现在问题解决了,我徒弟你也瞧过了啊!”
冯大虎朝门那边一站,右手一伸,不怀好意地笑着,很明显是一个“此处不留客”的姿势。
林之韬神秘地一笑,这才打开手里的折扇,只见扇面上写着两个漂亮的楷体大字“风雅”。许啸锋、珩儿和方紫蝶定睛一看,又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冯大虎扇子上的“王道”二字,三人皆是强忍着笑又像是要呕吐一番的模样。冯大虎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好个獠牙韬,居然留着一手讽刺他的笔法粗鲁,还当着晚辈的面不给他台阶下,真是狠毒!
“我的大师兄,你也是人家的老师,尽风雅的待客之道,才能给徒弟做出好榜样,不是吗?再说,我看啸锋这孩子挺有灵气的,所以我相信你也不会介意我跟他下一盘棋,对不对?”
“老师,就让我跟师叔下一盘吧,您不是说过能得到世界冠军亲自指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对我参加国际大赛铁定有帮助吗?”
听林之韬提起下棋的事,小伙子心里可痒痒,竟自然而然地接了师叔的话。
“臭小子!”
冯大虎看着孩子一脸渴望的表情,心里越发恼火,这小子搞不好就是拐个弯在奚落他这个做老师的没得过世界冠军。但他确实清楚林之韬的高超棋艺绝对不是瞎盖的,他们师兄弟二人,棋风一刚一柔,曾被并称为中国棋坛“双绝”。如果许啸锋能和他师叔下盘棋,作为在三菱杯世界锦标赛之前的热身,确有大大的好处,看来为了爱徒的发展,只能暂时忍忍那个讨厌鬼了。
第二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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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锋,你拿黑棋。”
林之韬见冯大虎没有再吭声,迅速走到棋盘前面坐下,将装着黑棋的红木盒子放到对面。这便是围棋的规矩,低段挑战高段,青年棋手挑战老棋手,执黑棋是表示对前辈的尊重,前辈执白亦表示对晚辈的关照。尽管中国围棋规则已经改为黑方贴还白方三又四分之三子,即七目半,显得黑棋负担有些过重,但传统美德仍旧延续到现在。
许啸锋向师叔行了一礼,到椅子上坐定,伸手打开了棋盒。那双小眼睛注视着经纬交错的棋盘,心底潮水荡漾,他甚至不敢相信,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三冠王”林之韬。他不自觉地抓起盒里的棋子,又轻轻放下,不时悄悄抬头注意对方的神情,但只看到林之韬在微笑。这个人称“鬼手”的师叔,究竟有多厉害呢?小伙子转动着眼珠,手指不自觉地在棋盒中摸索。
珩儿在旁静静的看着,视线丝毫没有移开,她的心可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是极其想知道他的实力。但许啸锋却迟迟未落下第一子,她不禁抿紧了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了雷电躲在乌云后。她又何尝不明白?纹枰上风平浪静的背后,很可能是残酷得让人无法想象的血战。一名棋手如果想要获胜,在下棋之前就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尤其是高段棋手,在下出前几手时便要考虑到之后几十手可能产生的变化,制定一整套有效战略。而此刻的许啸锋,眼中已然不见了初会时的冲动,他坐在那里,静如松柏,直到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响起,才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双方都是一星一小目的布局吗?开局看起来并不怪异……”
珩儿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的确,黑白双方各自守角、拆边、占据大场,看起来都下得很有规矩,直到黑第15手才有了一点变化。黑棋飞入左下角,欲抢占白棋的实地,棋盘上顿时扑来一股严峻的气势。但见林之韬轻轻晃了晃头,一子占据下边大场,表情异常轻松。
“林先生怎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实地被掏一下,都不防守呢?”
方紫蝶在好友耳边悄悄问。
珩儿笑了笑:“林叔叔就是这样的人,他跟别人对弈通常不喜欢正面战斗。但是他在对局中往往能想出一些很巧妙的办法,引对手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
“这么阴险?”
方紫蝶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她知道可能不该用“阴险”二字来形容林之韬,却还是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那可不叫阴险,叫智慧,林叔叔的棋风飘逸、轻灵,充满着独特的艺术性和想象力,很多棋手都难以做到。他一直都是个追求风雅和完美的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不论是战胜对手还是败给对手,都不要有遗憾才好。”
“是吗?可是那个野蛮男人怎么……”
“啊?”
珩儿看到方紫蝶惊奇的神情,视线猛然转向棋盘。原来黑棋的第19和21两手迅速转到左上角,抢夺白棋角上的实空,但在白棋应对之际,黑棋突然在下边一落,白棋下边三子顿时被紧紧逼住!
“你看他那狠劲儿,终于原形毕露了,下棋果然跟人一样野蛮!”
方紫蝶险些大叫起来。珩儿看着现在的局面,不由自主地为林之韬捏起一把冷汗,好凌厉的攻势,难道许啸锋的利剑这时候才真正出鞘了吗?
面对这凶悍的一手,林之韬依旧没有正面回应,在右下角跟黑棋下出一个常见的定式。白棋第36手,转到右上方,用一个非常轻巧的小步拆边,瞄准黑棋的“无忧角”。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