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比较喜欢的是辉煌而又荒诞、无能的力量……之类的词。他的阴冷怪僻注定他对所有的人都没有多余的感情,没有爱情。那段时间我的心全系在他身上。我不叫他“男朋友”,他不是我男朋友,提起郭芸,他一口一个女朋友,我心里听了特别难受。但我还是希望能常常见到他,和他在一起。我每个周六就会去找他,带上许多零食,有许多吃的东西,话梅,饼干,口香糖之类,李对我说别花钱了,以后别往这带东西了。但他每回也和我一起吃得不亦乐乎。我甚至还想过给他换上好看点的窗帘,被单,枕套。每天想着还能为他作些什么,是我最愉快最迷惘的事。
每个周六我就去找他,四合院里那个满头银发的小脚老太太——他的房东,总是狐疑地看着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到后来她也不大惊小怪了,顶多认为我是李旗的一个同居女友罢了。以前她认为李旗是个小孩,现在她可不敢再小觑他了吧。李开玩笑说以后我来了就最好在门上贴张纸,上书:“正在思考,请勿打扰”,说着他兀笑了起来,神经质地真找了张纸“唰唰唰”地写下几个大字贴在他门上去了。“这下可好了,没人打扰我们了。”他说。
我们中午和晚上常常去吃蒸饺和粥,有时候也吃面和馄饨,每个周六都是如此,从来没有厌倦过。
我们见过面以后我也给他写过信,而他是再也不写了。有时候我会在打字课上忽然心血来潮柔情似水地用那种老式打字机给他写一封错字连篇的英文信,我觉得这很罗曼蒂克。而在李看来,也许是傻的象征。
第一章 千山鸟飞绝湖光塔影
事到如今,我早已忘了我和李的最后一封信中李是怎么描述的了,只记得收到李的那封信的那刻我手脚冰冷。我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被抛弃了。他在信中说他去广州看他的〃女朋友〃去了,顺便在那儿过年。我像一块脏手帕一样地被一只厌恶的手甩到了空中(那个JB竟然还在信里希望我“好好学习”)。我的愤怒无法遏止。我被彻底击垮了。我并不爱他,甚至一度想断掉和他的关系,我们在一起也总是让我感到矛盾和不快乐,但我不能没有他。他已经固执地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能失去他而一个人生活。他这么未经和我商量而只留下一封信离开我去广州找另一个女人,我被他抛在了北京,我受不了。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立刻笼罩了我。我开始天天哭,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信上还说,我上次借给他的那些CD他放在房东那儿,让我星期六、日去拿。从日期上推算,他现在已经在广州了。
星期六我去他那儿拿CD。要不是这CD是我借一个朋友的,我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抛头露面这一回。我敲响他的房东的门,那个小老太太开了门,递给我一个白色塑料袋,她的脸上带着不露声色的意味,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李抛下我去广州找他的女朋友了。她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她一定暗中嘲笑我吧,我果然没有逃过她的猜测,李怎么会爱上我呢?他又怎么会在乎我呢?我屈辱地拿了塑料袋,道了谢,走出门。
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如此年轻,内心是空虚的,这是漫长的冬天,这是阴冷的冬天,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我坐在窗口,看着你枯萎,我没有希望,内心是潮湿的,我在等待你的到来,我在等待你抓住我,我在等待你的到来,内心是潮湿的,我没有希望,如此年轻。
在学校我也是总无精打采,计算机考试接二连三地不及格。班主任对我越来越不满意。我无力解释什么。
我又把果冻给叫了出来。他总在我心情不好时听我诉说苦闷和彷徨。他说我是个有问题的小女孩,一个因为太敏感和自卑而心疼受伤的人。我们去了北大。银杏树落叶洒满地,黄黄的一层,风吹着很美丽。多么幸福。我们沿着未名湖散步。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湖水是多么美,湖光塔影里生活的人们是多少幸福。果冻突然说:“前面有几个人在钓鱼。”真的吗?刚才我还看见这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为人工湖,禁止钓鱼游泳。”但我刚说到这,就停住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前面有几个人蹲在那儿钓鱼。有一个人还刚钓上一条小鱼,正在那儿乐。一瞬间,我只觉得湖光塔影已经褪了色。果冻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我太偏激了。我离开他,向前走去。
我们坐在一张椅子上,我用很“壮烈”的口气告诉他我和李分手了。
“分手?你们从来就没有好过,怎么谈得上分手?”他不屑地说。他说我一直不能看清自己的地位。我在李心里没地位。
我目瞪口呆。原来我和李根本没有在一起过,根本没有分手的资格。那我以前的痛苦忧郁又是从哪里来的?天哪,我是傻到家了。我一言不发,摇摇头。
然后我们谈到死亡的话题。果冻说多希望能有人给他一枪啊!他说跳楼很疼,所以就彻底打消了我如果自杀就跳楼的念头。我想知道的是怎么能又不疼又体面的死。这真是一个艰巨的问题,始终没有好的答案。又谈到了蓝草。他说你至今还提他,是否对他还有感情?这是当然的!我说,不会再有人让我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了!又偏偏不是爱情!果冻又不明白了,友情可能那么强烈吗?当然可能!而且在我身上体现得绝对可能!
“也许我还记得他的电话,6421××××,但不知道对不对,也许一会儿在北大校外我会打一个试试看……”
我刚说到这里,果冻就把手机拿了出来,说“现在打吧!”我愣了一下,骑虎难下了!打一个试试吧。居然通了。他爸爸说××不在家,上学去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刚放下电话,就感觉很奇怪:似乎蓝草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童话了,我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他的电话!就像一下子回到一千八百年之前一样,传奇。但我仍不想以后再给他打电话,和初三那会儿比起来,现在的我仍然无法在嘴舌上与其抗衡。
第一章 千山鸟飞绝生逢其时
果冻说他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
他的房间里很引人注目地放着一台电脑(在当时的确很引人注目)。床很低,他说如果床很高他会有高原反应。屋子里有许多图片,其中有两张放大了的,一张是他二十四岁时照的,还有一张是他妹妹十九岁时照的。书架上有顾城、北岛、西川的诗集以及让我眼红的许多书。
下午时我去找果冻。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也在。那个人又矮又小,还很黑,果冻说他叫王同志。我们站在果冻家院的门口聊天,一个推自行车的男的走近王同志,悄悄地问:“有白的吗?”王同志没明白,“什么呀?”“粉儿啊!”“没有……”差点把王同志吓个半死。果然那男的刚走不久,一对警察就走过来了。“哇噻,不会吧,我看起来像抽粉儿的?我太倒霉了!”我和果冻只是冲他乐。
回到屋子里,王同志突然对“朋克”一词起了疑问,说他们太虚伪,太自以为是……口气半真半假,他说“小朋(克)啊……”我和果冻都被他气笑了。后来他干脆管我叫“小朋”(小朋友)了。他说了很多大道理,我很生气了,说:“现在我不和你讲话了,我从不和合不来的人讲话。”他俩就笑。一会儿有一个女孩给果冻打电话约他去天安门,果冻推脱不过,说:“我这儿还有两朋友,今天实在对不起……”放下电话,王同志问谁打的。“北影的一个女孩。”他说,“干脆咱们一会儿去天安门吧。”
后来我们果然去了天安门。人很多,王同志愤世嫉俗地说这帮傻B干嘛不呆在家里。又故意气我,我说什么他就反着说什么,比如我说以后要买一部手机,他就说:“小朋啊,……我们搞朋克的可不能这样……有呼机就不错了。”结果一路狂笑。王同志和我一样,容易迷路,把我们带着走错了两次。后来我们来到一家酒吧,他们喝酒,我喝橙汁。我不知道我们那天在酒吧呆了多长时间。因为我不让他们告诉我时间。我不想想到还要回家。他们唱卡拉OK,我没有唱。果冻问为什么?我说不好意思,就以后再唱吧。
“什么时候?”他追问。
“以后吧。”我说。
王同志唱歌总是慢半拍。果冻唱《花房姑娘》低了八度。他们喝了好长时间的酒。离开时绝对已是凌晨两点以后了。但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