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时候再说吧。”
她的脚步终于消失,“砰!”地一声,门被撞上了。她走了。
我躺下去,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阴沉沉的,像一张淡漠的脸,典型的北京冬天的天气。又想起上学每天早晨时的分秒必争,那时起床天还是黑的,两节课后教室外的天色就是绸带般的一丝蓝。
我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起一个叫张东旭的孩子,还有他的那本“书”。那是他的一个作品,只要出版了,就会有人买,就会有人看,在这些人中总会有一个欣赏你的人。我所喜欢的作家也都是因为写了作品才为人所知,才能让我看到,进而会让我喜欢上。如果他们没写,只是空有才情,那我是说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们了。而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留才华在腹中的不幸的人了。
我想中午给张东旭打个电话。
他跟我一样大,也在中学,已经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了。
我完成了从退学到离家出走的计划,却发现自己依然一无所有,穷途末路。鲁迅有句话,——“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他怎么可以写得如此哀伤……纵然就算没有路,我也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第五章 爱河的深渊玫瑰公园
我是你惟一的朋友,BABY,我是你惟一的朋友。我哼着这首Metallica的歌词,这首有点凄凉的歌词传达出的柔情令我动容不已。
我是你惟一的朋友,我的宝贝儿,宝蓝色的天空下只我一人。你为什么哭泣?我的亲
爱的,我不是那个十八岁就拉到一百万美金投资的聪明小孩,也不是一个有原则的坚强的人。
张东旭告诉我他是从今年才开始涂鸦的,刚开始涂朋克标语,现在觉得特傻。为什么呢?涂“朋克万岁”我永远不会觉得傻。“我还在我们班里的三角柜里喷了一个呢!”“是吗?!”我心想要在我们学校这样做还不得给开除了!我陪着笑,我的手冻麻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大冷天里给他打电话。昨天的那种莫名的默契和亲密感没了,只剩下心照不宣的无奈和硬撑着把这个电话打完的念头。就是这样,隔着屏障猜测别人的生活总会感到那样无助寂寞。啊,天边是最最寒冷的风声,枯树枝噼叭作响,我突然变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不知道遥远的地方可否有安慰我的东西,那曾经一直被我当成心灵的故乡的地方开始有了怀疑。然而这些都仅仅像硝烟般掠过眼前,随即又消散了。
夜晚就这样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来临了,夜晚带给人的不仅会有恐怖,黑暗,有时候也会有一丝丝的安全感。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已经过去了,我再也不会浪费我的时间了,再也不会再也不想为那些无谓的事伤心快乐。
呵,我的漫长的迷茫的青春期何时才能结束?而有时我在想,干脆死在这漫长的青春期里得了。也挺过瘾的。我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涂着红唇。然后想象着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欣赏它,这个过程令我着迷,我因此认定自己是个自恋的女人。从小我就喜欢拿妈妈的口红、胭脂给自己化妆。然后捧着镜子照个不停,我非常喜欢把那些神奇的东西涂到脸上,然后看自己的脸慢慢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我喜欢那种鲜艳的颜色,我一直深深迷恋着美国70年代鲜艳的色彩,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光怪陆离,绿色的眼线笔,眼影,粉红色、金黄色的胭脂,带有亮片的指甲油,这些东西都让我倾心爱慕不已。像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以及约翰。加里亚诺的设计一样引发我的疯狂。
白天给《×世代》一个叫T的人打电话,我以前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曾玩过乐队,现在是写乐评。我想找他聊会儿。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好听。听上去挺清纯的。我们好像聊了会儿音乐,他问我喜欢什么乐队,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什么的。还说我的文笔很好,我发表在第一期杂志上的《×××》他看了,“我挺有感触的。还成,写得不错。”
“是吗?谢谢,不过那是另外一个女孩写的,我那篇在《×××》的右边。”我有礼貌地纠正他的错误。
“啊?那不好意思……”
“没事儿。”
我们又接着聊了五分钟,他有点急促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让长时间接电话,要不然你告诉我你的电话,我晚上给你打过去怎么样?”
晚上大约八点时T打来电话。
“嗨,我是春树。”我说。
“嗨,中午时不好意思。我们编辑部主任刚批评过我老在工作时间打电话你就来了电话。”
“是吗?”我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特别能说,我眼睁睁地看着表从八点走到十点。几乎每一次他说话一停顿我就看一眼表,发现比刚才又过了十五分钟,不多不少,屡试不爽。我觉得他可能对我有点儿好感。
“你会想我吗?明天?”结结巴巴的声音,带着一丝寂寞的期盼。
“会吧。”我说,“有时间联系吧。”
天上下起了小雪。我穿上外衣到楼下去拿信。到楼下拿信,这可能是我现在一天中惟一一次和外界的沟通吧。我涌出一个念头,如果T会爱我,那我会跟他说就先给我买一套合适的衣服吧。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没有思想?
第五章 爱河的深渊我是你惟一的朋友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十一点过一分,奇怪,这两天怎么都会睡到那么晚。小腹的隐隐发痛让我蹙起了眉头,难道我真的有问题了?“朋友”没有来,已经过了十天了,多可怕。我皱着眉头穿着毛茸茸的拖鞋上厕所,然后奇迹般地在内裤上发现了一片红色。
现在我真想跟某个人聊会儿天,谁都行。我连忙开始拨玛丽的电话,没人接,她是不是上学去了还没回来?
T一会儿一个电话,他在杂志社,每次都说不到五分钟。
“我是单亲,我和我妈一起住,我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这让我变得很坚强。十五岁时退学,到工厂干活,给人家扛梯子,换灯泡,接线头,穿着工作服,修变压器,换保险。白天看卡夫卡和《伤花怒放》。”
“是,我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我,我在本质上排斥你那些本性的东西。我没说,但你感觉出来了。你很聪明的,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好吧,我已经承认了,我们不合适。我豁出去了。
他说以后就叫我“Love”。这个字也能代表他对我的感情,还因为我喜欢的Courtney Love。我可以叫他“Mint”,是薄荷的意思。
我给张东旭打了一个电话。“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我问。
“就是……我们班老师跟我们班同学说,咱班有人出了本书,大家不能太浮躁,好好上完这高三这一年,还有……那回我们老师上海淀图书城,还有人拿着我的书跟我们老师说这不错,我们班主任说,他是天使,我还是圣母呢!那人就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他就说我是他老师!”
“挺逗。”
“也许你还能喜欢上我呢。”
“说不定。”回答得蛮快速。
“今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一段话,是讲一个法国电影的——哎,这期的《音乐生活报》你买了没有?”
“我统共就买过一次那报纸,还是介绍彩虹乐队的。”
“噢,那句话是说主人公是个作家,有杀人嫌疑,在接受盘查时回忆起他数学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两条平行线永不能相交……”
“这部片子我看过,”他打断我的话,“我初三时就看过,那会儿,我喜欢的一个女孩画了两条平行线给我,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两条平行线永不能相交,”我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句子,执拗地说下去,“但我们可以设想,在外太空,在遥远的宇宙,这两条平行线无限延长,相交于一点,我们把这一点叫做理想之点。”
“你已经落伍了,春树。这部片子我们早就看过,而你现在还在念叨。”
“是吗?我没事儿……我感到好幸福,”我哽咽地热切地说,“好幸福……我把那句话抄到了笔记本上。”
“我以前也把它抄在日记本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