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的太阳如一只巨大的蛋黄,明亮而乏力,那昏黄的光芒给街道罩上了一层黄纱。西落的太阳是调皮的,它一跳一跳地从云间慢慢划下来;划下来,一直落进挂满灰尘的大楼丛中。其后,仍不断有一道道笔直而逐渐放大的金色光柱从视线之下,射上来,为云朵镶上灿烂的镜框,射上来,为天空标明无数个走向。街道于阴影中伸向八方,而天空却辉煌得近乎杂乱。这时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出来了,他们在校门聚聚散散、唧唧喳喳,活像一群河里的鸭子,成群结对又毫无规则地游着。
突然我看见精卫走出来,她低着头,急匆匆地在路边走。这时学校大门对面的胡同里,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外校学生冲了出来,有一个高个子一涮把将车停在精卫身边。精卫停下来,跟他说了几句,然后继续走。骑车的孩子推着车在她身边像个催巴儿似的跟着,他穿着军衣,肥大的裤腿儿像个面口袋,远处看,整个人活脱脱就是条大黄瓜。我的心一个劲儿下沉,眼里像进了沙子,干涩得厉害。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看的,咱们哥们儿什么关系?”狼骚儿突然出现在身后,他叹着气拍拍我的后背。
“丫是谁?”我不动声色地问。
“麻疯,和大庆特熟,听说在右安门那一片儿特煽。”狼骚儿咂着嘴,“孳孳”声活象鸟叫:“听说他爸是外贸局的副局长。”
“跟大庆好的都是吃屎的货。”我狠狠地说。
狼骚儿塞给我一盒烟:“那可不一定,三月份麻疯在花市把小六儿他们平了,听说他带着人一直追到东侧路,最后把小六儿扔护城河里了。够意思吧?人就得在外面扬名立腕儿,光在学校里混有什么出息?……”
我点点头,步履沉重地回家了。
第二天我见到精卫时是早自习,她向我要昨天的数学作业,我粗暴地挥挥手:“忘了,忘了。” 精卫不满道。“你就是数学成绩拖后腿,还不写作业?”
我不理她,低头抠自己的指甲,把一个指甲里的泥倒到另一个指甲里,然后对准前面同学的脑袋“啪”的一下弹出去。
“真恶心,以前你不这么讨厌,怎么这样?不写作业还……”精卫尽量把脸扭到另一个方向。我冷笑着,声音低沉而阴冷:“我不写作业你应该高兴呀,本人的数学成绩要是再好一点儿还有你什么事?三好生应该是各方面都出色才行,我这是给你三好生的资格做贡献呢。”
“你什么意思呀你?”精卫腾地转过来,脸上全是惊异。
“你不就是学习委员吗?屁大的官!还挺当真?到老师那儿告我去,要不找个男的揍我一顿。”我两条腿伸得老远,身子几乎躺在了椅子上。可不知怎么我的眼睛一直不敢正视她,心简直跳成了一个响儿。
“你怎么这样?”精卫吃惊地望着我。
我呵呵冷笑:“我这样怎么了?不顺眼也没让你买票。”
精卫气哼哼地走了,从此我们再没说过话。
早自习下课时,我把二头、山林叫到了操场篮球架子下面,这地方背人,平时我们常来抽烟。“听说右安门的麻疯最近特玩儿。”我一边儿杠悠篮球架子,一边儿试探着问二头。
山林突然“呸”了一声:“两个月前,他还在饭桌上给我敬过酒呢。他爸是个干部,家里有俩骚钱儿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实际上当时我很少参与他们的活动,二头他们一般也不叫我。
“我们跟大头一块儿去花市,就是想给小六儿填填堵。麻疯也跟着去了,不知道他跟谁熟。”山林说。
我嘿嘿笑了几声:“我怎么听说小六儿是麻疯平的?”
“胡说!”二头狠狠啐了一口,结果痰没吐干净,一条细线挂在嘴角上直逛荡。他急忙用手去擦,最后那点儿玩意儿都抹到了篮球架子上:“是我哥的事,好象是——好象是他先动的手吧?”他看着山林,有些拿不准。
山林点点头。
“这么回事!真以为这小子挺煽的呢。我最近手突然痒痒,要不咱弄这兔崽子点儿钱花。”我尽量说得轻松些,可话到最后声音还是有颤抖。
二头使劲拍了下大腿:“上个月叫你跟我们去一中开开眼你不去,那是什么阵势,有上百口子。今儿怎么想开了?”说着他站起来:“走吧,麻利儿的。”
“放学吧。”我已经后悔了。
山林腮帮子上的小坑儿突然鼓了出来,他低声说道:“你还是别去了,咱们几个里就你成绩好……”
“放学肯定去,谁不去谁是孙子。”我白了山林一眼,转身便走。
我就跟中了魔似的,整天都心不在焉。历史课上老师问谁解放的南美洲,别人都不知道,问到我时我竟恶狠狠地说:“谁解放的揍谁。”历史老师抬手飞过来一只粉笔头,我眼睁睁的竟没躲开。
下午放学后,不到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右安门,山林说麻疯家就在附近一个小院里,可我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我不禁烦起来:“你们不是说麻疯特有名吗?怎么问谁都不知道,我可不想打一个窝囊废。”二头哈哈笑起来:“对了,你尽问老头儿老太太,人家能认识他吗?”他伸手拦住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骑车学生:“麻疯住哪儿?”
北京爷们儿全文(17)
学生歪着眼瞅我们:“胡同里第三个门,你们是哪儿的?”
山林揪住他的车把。脸几乎贴到了人家鼻子上:“少问,你管得着吗?再说把你牙撬下来。”
学生点点头:“得,得,你们横,你们横。”
山林气哼哼地放开他,这家伙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出很远还不住地回头看。我们几个来到麻疯家门口,正要敲门却见两个年轻人从院里走出来。山林走上去,指着一个家伙的鼻子道:“麻疯,听说你最近煽大发了。你小子还认识我吗?”
我终于意识到这就是在学校门口截精卫的那个兔崽子,原来离近了看也那么回事。此时麻疯站在台阶上,他弯腰看着山林,犹豫不定,满脸疑惑。“你是,你是谁呀?”
山林怒气冲冲,脸上的黑坑越来越深:“瞧你那操性,一个月不见就把朋友忘了,不是欠揍吗?我们几个瓢了,借点儿钱花。”
麻疯脸上立刻闪现出一股惊慌,他本来想笑笑,可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脖子立刻硬了起来。二头一看势头不对,突然原地跳起来,用手背照着麻疯的脸就抽了下去,嘴里还高叫着:“打就打这窝里横的,叫你丫扎毛儿!”
麻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捂住脸倒退了几步,身子靠在影壁墙上。山林冲过去,在他腿弯儿里狠狠踹了一脚,麻疯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我和二头像踢木桩子一样,没头没脸地照他身上踹去。周围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踢人的“嗵嗵”声和嘴里发出的闷哼。我们的动作太快,麻疯除了抱着胸口,眼睁睁地看我们踢他外,竟半天也没想起来叫一声。这时我瞥眼看见和麻疯一起出来的家伙像兔子一样,沿着墙边跑了。
我们猛踹一顿,山林的片儿鞋都踹开口了。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