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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农一眼就看见了后面的二头和我,他的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他勉强从脸上挤出些笑容:“老二你来啦,坐这儿,抽根烟。”
二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人家问你菜价呢。”
“芹菜呀,您是说芹菜?”菜农已经语无伦次了。
“可不是,刚才你说芹菜六毛一斤。”老太太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们。
“芹菜呀!芹菜——”菜农突然冲老太太梗起了脖子:“谁说了六毛啦?你这么大岁数怎么张嘴就来呀,一块一斤,那还能错得了?”
老太太大张着嘴,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菜农:“你——你——,挺老实的人哪!怎么……”
“我什么时候说六毛啦?”菜农不容她说话:“看你那么大岁数,不愿意跟你一般见识,这么贵的菜我能卖六毛吗?我吃屎啦?老二,这是怎么个茬儿啊?人岁数一大就糊涂。”说着他递给二头一支烟,然后殷勤地为他点上。
老太太使劲胡噜着自己的脸:“谁糊涂?还能是我记错啦?我孙子的生日我记得真真的。不对呀,不对啦?”
二头笑着道:“大妈,岁数大了记错事正常,再说芹菜也不是您孙子,记不住也没什么。怎么样?还是我的芹菜便宜吧?”
老太太摇摇头:“便宜我也不买了。”说着老太太皱着眉走了,她边走边叨唠。走到街角时脚绊在一块砖头上,差点摔了一跤。
此时二头来到菜农近前,菜农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菜花儿。“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二头拧着眉毛问他。
“我,我上礼拜才来。”菜农把整盒烟都递到了二头眼前。
二头一巴掌将他的手打到一边:“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知道。”菜农弓着身子,从远处看就跟鞠躬似的。
二头突然扬起手在他充满笑意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菜农被打了个趔趄。他捂着脸眼睛里全是惊恐。“知道你还敢瞎定价儿,活腻歪了你!”说着二头抬起摊位的一侧,一把将摊位搬起来,整摊的菜西里哗啦撒了一地,西红柿都滚到旁边的下水道里去了。“知道了吗你?”
菜农跑过去,用身体护住自己的菜:“老二,老二,我错了,我错了!”
“老二也他妈是你叫的?”二头抬起腿向他后背踹去。
我赶紧把二头拖了回来,菜农总算躲过一劫。“算了,乡下人,跟他费什么劲?”我说话时,菜农竟投来感激的目光。
二头挥舞着手臂,他红着眼叫着:“行情就是你们这帮乡巴佬搞乱的,就他妈知道压价儿。要有下回,我就抽了你的筋!”
回摊位的路上,二头一直愤愤不平,有好几次他甚至想冲回去再教训菜农一顿,可都被我拉住了。“你不知道。市场行情都让这帮老农搅和了,大家全抗着价都能挣钱,可他们老偷着往下砍,欠揍!”
我苦笑不已:“看来北京市政府应该请你当物价局局长。”
北京爷们儿全文(50)
二头的威风在市场上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我们从广州回来,他的地位才被动摇,那时二头完全是换了个人。
转眼已经过了元旦,1986年的春节还没有到。我和家里的关系越闹越僵,老妈甚至扬言要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我要不就天天躲在小屋里不出来,要不就跟二头去当街霸。
有一回我收到封信,那信封上的字迹熟悉得让人困惑。我知道自己曾整节课地研究过这字迹,虽然只是个信封,可当时我脸上的皮像液体一样,一层层地往下流。信是精卫在南方写来的,她已经上医学院了。在信里精卫发了不少感慨,主要是造化弄人之类的话。最后她询问我在哪所学校,有时间就多联系。我狠着心把信烧掉了,甚至连她学校的名字都没敢记,就当这是个梦吧。其实我离开学校连半年都没有,可在印象里校园生活已经非常遥远了,不久前还在一起打闹的同学都成了童话里的人物。
其实我从拘留所出来后,柳芳也找过我几次。当时我万念俱灰竟哈哈笑着把她骂跑了。我对女人失去了兴趣,连她们的面都不想见。
有天晚上,山林鬼鬼祟祟地钻进小屋,看见我时他竟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听着,别说话。”山林穿得很少,抬腿钻进我被窝里。“过几天才出院呢。我先跑出来了,千万别让他们知道。”
我把他的头转过去查看,伤倒是好了,可他为什么跑出来呢?“不对呀,上回你不是还说医院里的小护士对你有意思吗?”
山林噘了下嘴,手指头捻成了一小团:“三千多块钱医药费呢,小护士?小护士她妈也没意思了。”
我浑身一哆嗦:“三千多?”
“要不我干嘛跑啊?”山林很不屑地看着我。
“医院要是找你怎么办?对了,派出所知道你们家。”我心里没底,一个劲向外看。
“让他们找我爸要去,反正我爸也没钱。”山林哼了一声。突然他又满脸笑意地看着我:“你猜刚才我在路上碰上谁了?”
“谁呀?红玉吧?听说她在银行上班。”我成心逗他。自从山林流亡以后红玉又交了个男朋友,可山林一回来那个男朋友却吓得失踪了。红玉找到山林大吵大闹,差点把他烦死。最后山林对天盟誓说绝不干涉她的私生活,红玉才作罢。自此山林一直觉得自己特冤枉:其实我早就对她没兴趣了,这臭娘们儿有病!好象是我死缠着她不放。
“少提她,我恶心。”山林给了我后背一拳。“告诉你,我碰上柳芳了,她一直在你家门口转悠呢,看见我还装没认出来。”
“我知道,放寒假了,最近她老来找我。”我知道柳芳考上了天津大学,所以更不愿意见她。
山林不解地看着我。“你也没那个意思啦?”
“没劲!”我点上一支烟躺下了,烟头烧得很快,一个红色小亮点旋即就化为白色灰烬。我发现自己相信的东西已经不多了,那阵子电视里正在播放关于一个妇女的电视剧,那女的整个就是二百五,傻得不靠谱,也多亏编剧们能想出来。这样一个破电视剧居然闹得人们空巷而观,现代人是不是都蠢到家了?
过了好久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你总不能老这样躲着吧?”
“明天我想去河北,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山林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可不去种地。”
山林又给了我一拳:“种地?地里能长出金子来我就种。听说那个倒烟的老板给放回来了,我找他把那一年的工资要回来,他欠我一万多呢。”
“不是说判了十年吗?”我很奇怪,从山林回来到现在不过三年。
“他使钱了呗,弄个保外就医还不容易?我不能给他白抗一年长工,把钱要回来,咱俩就去广州,咱们也玩儿批发,谁比谁傻多少?”
“一万多,他能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