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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着一个踩高跷的孩子,感慨道:“功夫!怎么掉不下来?”
“你缺不缺德?人家一个小孩子,你干嘛盼着他掉下来?”
“只要掉下来的不是你,我就不心疼。”这是我的说话习惯,可此言一出,玉玲足足盯了我半分钟。
回学校的路上,我偷偷拉住她的手。
也许是独在异乡的寂寞,亦或干脆就是欲望。在西安那几年我还真以为爱上了她,数年间我们出双入对,腻乎得厉害。从学校的同学老师到双方父母,甚至我们自己都以为结婚是迟早的事。有时我也迷茫过,徐光交女友时如醉如痴,颠三倒四,我怎么就没有过?毕业后我们被分配到同一个单位,同学们起着哄让我请客,我也傻乎乎地跟着兴奋了许久。
那年回家,我们又是一块儿走的。回北京的路我们走过五、六趟了。几乎能把沿途的车站名字背下来。“这可是咱们最后一次享受半价票了。”上车后,我想起十几年的求学生涯终于逝去,不禁有些感慨。
“以后咱们出门就不用买车票了。”玉玲眼望向窗外,声音中尽是嘲讽。“你呀,正事是记不住的。咱们的单位是铁路建设公司。”
“对了!有免票哇!”我拍着脑门,那份伤感烟儿似的升空了。“我忘了,将来咱们凭工作证就走遍全国。”
“你当然记不住这种事儿。”玉玲闷哼一声。
“我傻!”
“你不傻,我是说你记不住正事儿。”
“我肯定是老想着你,把别的事都忘了。”我凑过去想搂她。
“得了把你,就你?”她一把推开我,脸长罗卜似的,冰凉清冷。“您满脑子都是咱班的女生。”玉玲的脸在窗外排排杨树的映衬下,或明或暗。
“没的事”我不名所以,她吃什么了?
“呵!我瞧见了。在车站分手时,她们都用那种眼光看你。”玉玲撇着嘴,似乎女同学都在我身后。
“哪种眼光?”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这事儿能怪我吗?
“现在我在旁边看着你,你当然干不出什么了。将来到了工程公司,老跑外地施工,只不定你能干什么呢?你这人?难说。”
“我是谁呀?刘德华,周润发?”我咬着嘴角的肉,有点忍无可忍。
“你快了。”
“真抬举我,你都快成仙了。”
“你?”玉玲没想到我会损她,要急。
“我怎么了?”我不依不饶,有句话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在监狱时,每想起自己这二十来年无不慨叹。我太倒霉了,头一次接触女人,就是被官宦人家的阔小姐诱奸,丢失童贞;向有夫之妇的军婚富婆献出爱情,又失去自由。中间就正经交了一个女朋友,还是性冷淡。可她性冷淡吧,居然也不是处女。这件事让我百思不解,很多次拌嘴时我都想拿这事挤兑她,却始终没说出口。
北京爷们儿全文(101)
“算了。”玉玲终于决定放过我。“以后就准对我一个人好。”
“没问题,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无聊地揉揉眼睛,向乘务员买了两瓶啤酒。我早就开始喝酒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反正从没醉过。张东的评价是: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
玉玲恢复常态,就跟刚才的争吵从没发生过似的。“回北京就得到公司报到,你有什么打算?”
“歇两天就上班。”我的气还没顺过来。
“听说工程公司的人到处跑,去的地方还都挺惨的。”玉玲有些伤感。女人的情绪变化太快!玉玲刚才还在吃同学的醋,现在又为我们的前途忧虑了。
“我跟咱们单位的大猫儿说说,我们是一对儿,把咱俩分到一个工号不就完啦。”我挺有把握。
“你面子好大吗?”玉玲不信。
“嘿嘿……”我喝口啤酒,女人懂什么?
回到北京自然要找徐光,他上大专了。
“听说你老人家快成工人阶级了?”几年了徐光的身高一点没长,名字却改成了徐大光,但我依然叫他徐光。
“技术员!干部编制。再说我就是卖苦力也是身大力不亏。”
“去去。”徐光就不爱听身高的话题。“什么单位?到底干什么?”
“施工,铁路工程。我他妈也不知道具体干什么。”
“那好哇!东南西北全让你玩儿遍了。”徐光很不屑,他没出过远门,在他眼里外地都是穷乡僻壤,是耗子不拉屎的地方。北京土著特有的优越感在他身上十分明显。
“听说,我们下个月就得去四川施工。”我想起出差就兴奋难耐。“走。”
“干嘛去?”
我拽起他往外拖。“喝两口,你们啥时分配?”
“有政策啦,我们学校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管分配。”
“什么意思?”
“叫他妈的双轨制,就是人多分不出去呗。”
“剩下的呢?”我没想到徐光会为找工作发愁。
“物竞天择,自己找地方。”徐光咂咂嘴。“有本事就上清华、北大,要不就老老实实地考个中专,我们这帮夹在中间的大专是傻 X。”
“你小子将来不会混得太差的,没准我还得求你呢。”我抬手拍拍他。
工作的第二个月我和玉玲给分配到川北工地。路过秦岭时,窗外黑漆漆的,只能听到列车穿越山洞的轰隆声。我白熬一夜,狗屁也没看见。
川北工程开工一年多了,工人也换了两三茬儿。基地就在小县城东边几百米的地方。
下了车,我大吸了几口气,山区的空气真新鲜,真想喊两嗓子。接站的徐姐跟见着亲人似的把我们接到基地,房间和床早准备好了。与我住一个房间的是一位吊车司机,徐姐说他明天才回来。
“听说你们俩刚毕业?”徐姐挺胖,嗓门也大。
“刚分来的,您还得多照顾照顾。”我忙着自我介绍。
“你们多深的文化!过几年大姐还得指望你们照顾呢。嘿?”徐姐偷偷拍了我一下。“你们俩是一对儿吧?”
“瞧您说的。您来工地多久了?”我赶紧转移话题。北京大姐念起两口子的经来,准没完。
“四个月啦!咱没能耐,儿子上高中,来外地不是能挣点补助吗?”
“活儿累不累?”
“不累,北京人都学奸了。苦活儿累活儿全是外地人干。你们是知识分子还能让你们干苦活儿?”徐姐整个一无线电,一句话能招出一堆。“你们先休息,队长他们明天才回来。”徐姐终于要打住了。“对了,可别乱跑,这儿的人说话都袅袅的,乱跑就丢啦。”
吃过晚饭,我拉着玉玲去逛街。北京的同志还能丢?
小县城很近,抄近路,穿过一条泥泞的小路就到了。傍晚的天空色彩明艳,落日象熟透了的小橘子,远山幻化成漆黑的阴影,阴冷的风从山里吹过来。玉玲不自觉地抓住我的手。
“有点冷。”玉玲直哆嗦,我把外衣给她披上。“我心里不塌实?这地方不吉利。” 黑漆漆的小城如罩着妖气的巨兽,那无数闪动的灯光正是怪兽口中泛着磷光的巨齿。玉玲茫然地望着小县城,越走越没有勇气,到后来竟不想去了。
“咱俩加一块儿也没五十块钱,抢就给他,怕什么?你是刚离开大城市,有点不习惯。”我挺坦然的。事后证明玉玲的感觉最终是对的。不听老人言和不听女人言都得吃亏。老人凭一辈子经验,女人凭天生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