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居然和两个穿官衣的坐在一起。我能分辨出穿这身衣裳的是检察院的。李丽脸色灰败,就象风干了的白菜梆子,干瘪而脆弱。
“你就是方路吗?”检察院的人居然带着浓厚的两湖口音。
“是。”我不安地坐下,这情形让人想起几年前在看守所的时候。
“你去年到过两次庆阳。”人穿上官衣,说话就倍儿横,跟谁都欠他们似的。
我点点头,预感到情形不对。“你们两位是?”
“我们是庆阳检察院的,是来调查王 ╳╳ 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案的。”
我心里扑通一声,知道王╳╳是王权的老爹,庆阳工程总指挥。我不禁本能地望望李丽,李丽却跟没这回事似的望着窗外。
“这个案子我们已经调查取证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事实,你的问题很严重。”检察官的眼睛小刀子似的在我脸上刮着。
“我?”我几乎站起来,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又牵扯到一个案子里。
“对。你涉嫌营私舞弊,虚开增值税发票和行贿。”检察官瞧了眼李丽,她依然望着窗外。
“我的做法属于公司行为。”我十分恼怒,看来李丽已经把我放弃了,我也没必要为公司背黑锅。
北京爷们儿全文(170)
“你给了王权百分之六的回扣,向公司要了百分之八难道也是公司行为,至少你也偷逃了个人所得税吧?”检察官闷哼了一声。“公司的帐我们全查过了,李丽和其他几位同志都已证实,庆阳工程由你全权负责,业务费的使用没有任何人插手。”
我的十根手指搅在一起,腿肚子酸疼得厉害。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我忽然羡慕起美国人来。美国人碰上这事不想说就挺牛╳地喊:“找我的律师!”而现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得跟我们走一趟。”检察官站起来收拾东西。
“不是说?……”李丽腾地站起来。
检察官犀利的目光瞟了李丽一眼,“他的问题比想象的严重。这是贪污受贿上百万的大案,是湖南省重点反贪污案。”
我险些笑出来,又是个省重点,庆阳今年的省重点下面还真不少啊!
我怀念看守所的时光,虽然环境差,没准儿还要守马桶,但至少有人气儿。现在可倒好,住进了单间,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刚被检察官带来时怕见他们怕审问,可现在我盼着他们多审自己几回,让大灯烤烤也比一个人在这儿折烙饼强。
终于警察又来提我了。
我被带到一间我从未进过的房间。半路上我习惯性地向审讯室走,被警察拉了回来。出乎意料的是,徐光在那房间里等我。
“先生,我要和他单独谈谈。”徐光向警察点点头,警察退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我直抠耳朵。
“时间不多,少废话。”徐光示意我坐到对面。“我有朋友,所以能进来。你父母给你请了辩护律师。”
“有用吗??”我用手托住下巴。“给我来支烟。”
“谁知道啊?反正这回你又悬啦。”徐光扔给我一支烟。
“实话实说,应该问题不大吧。”
“难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徐光叹口气。“律师说:退回那笔钱给星达,再请李丽帮个忙,把责任全推到湖南那帮小子身上去。最好能弄个缓期执行,他明天就来看你,老天保佑吧。”徐光突然撇撇嘴。“你又碰上谁了?”
“谁?”
“有个女人来电话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什么?”我槽牙有点打颤。“哪儿的口音?”
“西南味儿的普通话。”
泪水突然从我眼里涌出来。我仰着脸,用手指顶着太阳穴。“你肯定能……能弄个缓期执行,是不是?”我象孩子似的抽泣着。
“问题不大,他们是想抓条大鱼,对你这样的小虾米没兴趣。我再使使劲。”徐光站起来,走到窗口,抓住铁栏杆,“你这人天命不顺,一步一坎。有人给了一辈子回扣都没事,你倒霉
“你告诉她什么了?”我终于止住悲声。
“我问她是谁,她不告诉我。这女人见识很高,我把情况说个大概,她就问我能不能帮你弄个缓期执行,还说用钱的话她可以解决。”徐光死拽了拽栏杆。
“我就是一傻逼,碰上她就没好事!”
第三部:关于东街的故事
第一卷
八爷的故事
一
东街
东街的生意不好做是出名的,谁来谁死。
那一带没什么像样的公司单位,只有一家专管收钱的办事处。在这里挣公家的钱是没门儿的,而私人的钱都是挂着血丝的。
东街周围是稠密的居民区,住户不少但大多是赤贫,那是群买根儿冰棍儿都得算计半天的主儿,他们对东街生意最大的贡献是瞪着两眼等人家关张。买卖关张,商户们总是要把货底儿甩出去的,身子都掉井里了,皮鞋自然保不住,此时往外抛的货往往出奇的便宜,绝对是挥泪大甩卖。可即使如此,老住户们顶多吃完了饭,围着货摊儿转几圈儿,然后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儿道:“就那堆破玩意儿,白给我还嫌占地方呢。”“我说什么来着?早我就知道那买卖不成,我就不信小鬼还能反了天?告诉他们,这儿是北京!”“听说这片儿地以前是军营,那是皇上的地!做买卖?镇得住皇气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根葱?”“我告诉你们,北京的钱都让外地人挣走了。关张了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咱北京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于是人们一哄而散,只剩下商户们哭天喊地。
北京爷们儿天生是胸怀大志、心高气傲的,小打小闹的事从来不往眼睛里夹,实际上最先开始在东街上折腾的全是外地人。先是有群东北人在街上倒海鲜,不过是从东北和天津进些虾耙子、死螃蟹之类。他们每天早上用三轮车把海鲜运到红桥市场去批发,东街上的摊位纯粹是摆设。结果东北人的生意一直做得半死不活,据说原因是有内奸,伙计不是偷摊儿上的流水就是干到半道儿就跑了。也有人说他们的生意做得太黑,一斤多的甲鱼让他们打完了水就成二斤了,撑得甲鱼连腿都缩不回去。反正东北老板一筹莫展,连换了几茬儿伙计、更改了好几回经营项目都不见起色。如此好几个月,虽然没生意可东街附近的野猫忽然多了起来。野猫这东西真是讨厌,白天没完没了地偷吃海鲜,结果撑得翻白眼儿,晚上精力无处发泻便成群结伙在房顶上跑马队似的乱窜,那“嗷嗷”的叫声简直像哪家死了孩子般凄凉。后来不知哪位大爷四处宣告道:“野猫传染起狂犬病来比疯狗都厉害。”这一来东街附近的住户可闹翻了天,大家晚上关门闭户,咬牙切齿,惟恐一不留神小孩就让野猫害喽。最后有人把片儿警请了出来,片儿警还没露面东北人便跑了,原来他们是无照经营的。
北京爷们儿全文(171)
此后又来了拨儿河南人在街面上批发啤酒,那时燕京啤酒刚走红,别提多紧俏了。河南人是三道贩子,进货的价格挺高,根本就赚不到几个钱。而东街的老住户们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比其他地区慢半拍,他们认为燕京啤酒不是正根儿,北京人应该喝五星的,所以来换啤酒的当地人并不多。最让这些河南人泄气的是,啤酒没卖出去多少却做了回冤大头,他们整个成排子房那帮地痞的酒库管理员了。这群鸟人既无赖也蛮横,每天都跑到啤酒批发部附近转悠,开始是一瓶、两瓶地往出顺,后来嫌费事干脆就成箱成箱地往家抬了。好在这群痞子还算仗义,啤酒喝完了,瓶子肯定物归原主,瓶子里的液体则大多换成了尿。有人说在北京的以河南人骗子居多,实际上他们刚来京城的时候实在没少吃亏,很难说后来的奸猾不是跟北京人学的。最后河南人也跑了,而东街是死地的名声也就此传开了。
北京的街道大多是有些历史渊源的,甚至一石一木都有些讲究。而东街却是个例外,它只有几十年来的光景。
街的西侧是一大片建国初期修建的排子房,排子房的规模相当大,纵横几公里,曲折的小巷密如蜘网,其蜿蜒的程度简直比南方水乡古旧的河道还要衰败。排子房的范围内到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