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察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徐光气哼哼地回到车里:“这警察大爷拿我开玩笑,拿我打杈。”
“谁没点儿烦心事,人家不是没怎么着你吗?”方路笑道。
“他烦,我还烦呢?这他妈不是成心恶心我吗?”徐光摇下车窗,一口痰向自行车群飞去。
车开过马甸桥,直奔南沙滩,再往北走就是郊区了。当时北京到八达岭的高速公路还没通车,过沙河时已经快中午了。
可能城外的路好走,又是中午,一过沙河徐光就把车开到了130公里。方路对老同学的车技不放心,便叮嘱道:“行吗?一会儿就到了,别玩儿命。”
“你没看见中午车少,好久没赶上这么好跑的路了。”徐光很兴奋,一脚油下去,速度表竟转到了150公里。
忽然方路发现前方路上有个黑点儿,赶紧提醒道:“慢点儿,慢点儿,前边有事。”
徐光也看见了,他不得不把车速降了下来。桑塔纳速度很快,车速刚降到100公里,那黑点便迅速扩大了。方路终于看明白,那是辆撞在路心护栏上的捷达,车头在在前面,看不出损伤情况。让方路震惊的是车边竟还有两个人,不,是三个,因为靠车跪着的男子手里还捧着一个女的呢。此时他们离出事地点还有多半公里,根本看不清那女人的死活,反正她满脸都是血,软弱的脖子靠在男子肩膀上。那男子直挺挺地跪在马路上,满面悲怆,他身边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张开双臂,拼命地向桑塔纳挥着,嘴里似乎还喊着什么。
方路感到手心有点发麻,他看了看徐光,这小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嘴唇像被粘住了一样。“咱们停下吧。”方路道。
此时桑塔纳已经驶近了出事地点,看样子捷达损伤得并不厉害,前车盖只翻起了一个角。方路觉得车一直在减速,他甚至做好了开门冲下去的准备,而车边的小姑娘已经不挥手了,她拉着男子的衣衿一个劲地摇晃。出乎意料的是桑塔纳在离捷达还有十来米的时候,突然一把轮掰到了另一条车道上,紧接着车速又提了起来。在经过出事地点的一刹那,方路在后视镜里看见徐光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丫怎么这操性,没看见人家出事啦!”方路叫了起来,他的手伸到了方向盘边,去一直不敢下手去抓。
徐光不说话,车速很快又提到了150,捷达和那三个人立刻就不见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也是开车的人……”方路红着眼睛骂道。
“就因为我开车,就因为我有孩子,所以我不能停。”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怎么着徐光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脆弱。他顿了顿接着道:“上个月,我的同事在延庆就碰上了这么档子事,他倒下去了,结果碰上一群打劫的,差点儿当了烈士。我爱惜别人,谁心疼我呀?”
方路回头看了一眼,捷达早看不见了。“说什么哪?就这三位能劫道?能劫咱们俩大小伙子?”
“你知道路边藏了几个呀?”徐光瞪了他一眼:“最近外面这种事多了,就是利用你的同情心,结果车钱全没,要是不服没准把命都得搭上。现在的人都疯啦,警察都保不住自己。前几天仨警察去抓逃犯怎么样?两死一伤,昨天报纸上不还表彰了吗?我可不想让人家表彰。”
北京爷们儿全文(236)
方路又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了。其实徐光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次车祸是故意做出来的。
“都跟真的一样,我同事碰上的比这回还血糊呢,老远一看,人就跟撞成三截棍似的。一过去跳得比谁都高。一个月了,我那个同事还在精神病院接受保守治疗呢。”徐光明白方路的心思。
“万一要是真的呢?”
“那又怎么样?凭什么非要我去救哇?谁规定的?弄一身血都是小事,最起码去交通队作证也得好几趟,鬼子扣我的工资谁出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救了他,佛光就能普照人间啦?”徐光已经在强词夺理了。
此后两个人就再没说什么,很快他们就进了山区,据说这一带属于燕山,与西山属于不同的山脉,可在方路眼里却看不出什么区别。车还没到居庸关,他们发现路边多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建筑,青砖间的灰缝非常白。不用问,这肯定是后来修建的伪长城,不知道修这玩意儿的人是怎么想的,如此崭新的东西怎么能让人相信是屹立了几百年的古建筑呢?!
此时远方的峰峦正迅速地长高着,那泛着白雾的群山,那巨大的白色岩石和棕色裂层,在阳光下棱角分明,格外醒目。不一会儿,他们的车便于群峰间穿行了。方路打开车窗,凉风扑进来,脸依然滚滚烫手。
“这儿真美!”上山后,方路无精打采地站在烽火台上念叨,游人很少,几行大雁缓缓北去。
是啊!阳光在身边盛开着,辽远的群山向天边铺去,地平线也变得不再规整。视野之内,再没有人群的喧器,都市的繁华,静静的,只有那横亘于大地的青色长龙,等着人们去赞美,等着游客们来花钱。可方路偏偏没这个兴致,他相信徐光虽然嘴硬,却早没心思玩儿了。
他们爬过新近修好的长城,继续向惨垣断壁深处攀行。方路突然想起了张东的一首诗,其中有一段特别感人,也和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我是飘向八方的孤独,似晨风中矗立的塔影,聚集又散开,从未驯服!”
他把诗念给徐光听,而徐光却说不记得了。他迷惑地看了方路一会儿,脱口而出:“我,我他妈是好人。”
方路差点儿笑出来:“谁也没说你不是好人。”
徐光又不说话了。
下山时,在停车场入口,有位照相摊的大嫂拉住了他们,死活让他们与骆驼照张像。方路倒没什么,徐光却对那匹雄壮的骆驼产生了兴趣,他围着骆驼转圈,还不时地对这畜生拍拍打打。其实方路也从没这么近地观察过骆驼,它像披着棕黄色的毯子,巍然不动地矗立着。骆驼巨大的眼睛显得特别友好,更可笑的是它的两条前腿,膝盖以上的毛又厚又长,圆圆滚滚的,而下半条腿却只长了薄薄的一层毛,远看去就像日本鬼子的马裤。
估计徐光是想把车祸的事忘喽,他不仅与骆驼照了像,还一个劲地对它表示友好,甚至走过去为它梳理脖子上的毛。骆驼很解人意,它把脖子伸得很长,眼睛也半闭上了。正当徐光想离去时,骆驼忽然把头转向徐光,与他来了个面对面。
照相摊的大姐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刚要说什么,就见骆驼的眼睛一眯、嘴唇一撅,扑的一口痰喷了出来。
徐光躲闪不及,那口硕大的骆驼痰正好喷在他脸上,连眼睛都被糊住了。徐光惨叫一声,转瞬间就跑出了十几米。照相摊的大姐恼怒地跳过来,照骆驼屁股上就是几脚,骆驼却没事似的连动都没动。
徐光远远地站着,他扎着双手,不知是用手擦好还是找个地方洗洗。此时经验丰富的大姐已经找出瓶矿泉水,帮助徐光擦起来。
“你这骆驼是怎么养的?”洗完脸后,徐光恼羞成怒地质问着。
“骆驼喜欢谁就啐谁,畜生就这样。”大姐哭笑不得地解释着。
方路怕徐光和人家翻脸,赶紧拉着他走了。回到车上,徐光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挺高兴啊?”
方路再也忍不住了,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如小型火山爆发,竟再也收不住了。
徐光闷哼一声:“不就是没救那个人吗?连他妈的畜生都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