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谷自然刻意奉承,有将离在旁竟然宾主俱欢,待酒菜用尽时夜都深了。
将离告退后,甄谷转向满面酡红的叶裳容,问道:“叶小姐,铺子能不能通融一下……”
“好啊。”叶裳容似乎喝多了,两眼水润润的。她未言先笑,还没听完甄谷的话就先应了下来。
“您是说,答应把铺子租给我了吗?”甄谷反倒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
“嗯。”叶裳容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太好了。多谢叶小姐。”甄谷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只是当叶裳容转过脸去时,他眼中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静园
艳阳天,阳光亮得刺眼。别处,连柱子上的红漆都反射着明晃晃的日光,看着就让人觉得额头冒汗。静园却还是沉浸在一片绿色里,或浓或淡,一片生机勃勃。
暖风吹过,池水,亦或是是水榭桌上白瓷杯里茶水,都泛起一阵涟漪。
叶裳容拿起杯子轻抿一口。
几乎没有味道的水带着一丝清凉的淡香滑进喉咙,她眼睛微眯,浅浅地笑起来。
一阵轻到几乎听不出来的脚步声。
“大夫让你少碰薄荷。”明明是声音,却无端端散发着宁静的味道,一道男声在叶裳容身边响起。
叶裳容转眸过来,看了眼坐在她对面的刘启文。她眼神流转间,原先那三分轻笑未去,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慵懒闲散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对着外人。
刘启文显然也习以为常了。他伸手拿了杯子,从她面前的壶里倒了水,放在自己面前。
“寒凉的东西,三哥哥不也是用不得?”叶裳容软软地回了句。
刘启文微微弯了下唇角,然后也看向水榭外的。
自那日答应了留下来,叶裳容便改了口叫云倚墨作姐姐。刘启文大了她两岁,有时候也会叫他三哥哥。
“美人如何?”不经意的,又似特意的,刘启文突然问道。
叶裳容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刘家三公子虽然从不出门,该知道的却一样不少。比如她去过青阳巷,又比如,她见到了那个全城有名的美人。
“很漂亮。”她想了想,答得十分认真。
轻浅的笑意漾开来,虽然淡到让人甚至看不出来,却让那素来如微风般宁静的人鲜活起来。“具体来说?”刘启文似乎突然起了兴趣,竟然追着问了下去。
“相貌还在其次,特别的是他的气质。”叶裳容又倒了杯茶,手一顿,“三哥哥如果是天上的神仙,那个将离就是地下艳鬼。”
“呵……”刘启文终于轻笑出声,“不是人吗。”
他竟是深知她的意思。听着像是褒贬,实则仙未必是好话,鬼也不一定是个坏词。
“那人很……”叶裳容看向池水,微微皱着眉,却半晌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出来。
神仙艳鬼之类的不过是玩笑话,但是叶裳容确实是觉得那个名叫将离的男人有些不妥。虽然细想起来,无论是先前的淡然,亦或是后来的热络,似乎一切都平平常常毫无破绽,但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坐在她对面的刘启文也没有继续说什么,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幽光一闪而过,又恢复成寻常的样子。
“君宁,刘家可有招人觊觎的东西,又或者……”敛去浅笑的叶裳容突然抬起眼眸,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有没有仇人?”
轻暖一扫,刚才还有些稚气的杏眼彷佛突然从池水变成了整块的水晶,既剔透也毫无情绪。
刘启文慢慢地眨了下眼,唇边才弥漫起一丝轻笑,“为什么这么问?”他的语调不像是否定。
“寻常都是想买,甄谷却一定要租。”叶裳容抬起眼,极是认真,“不说那两间铺子市口不好,他花在与我们套关系上的银子,已经够买下小半间铺子了。所以我看,他应该是想与刘家搭上关系。”
叶裳容自己也在管阳住了近两年了。
赫赫刘府,有名在历代书香。虽然叶裳容新近才知道刘家殷实,可以算得上富甲一方,但是外间却从来没有听过豪富奢华的传闻。加上唯一做官的刘启贤新丧,家中也没有适龄婚配的儿女,所以叶裳容想不明白甄谷存了心的攀关系到底为的什么。
“刘家总算还有些家底。至于仇恨……”刘启文算是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活在世上与人有了牵扯,自然有恩有仇。”他说话时一直看着静池的水面,语调平静得毫无起伏。
这一句泛泛而论,显然是顾左右而言他,叶裳容倒也没有任何不满,只是眨了下眼略有些意外的样子。
“所以我应下来了。”叶裳容拿起杯子,小抿一口,垂着眼看着绿莹莹的茶水,“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索性就应了他的要求,看看他到底能做出些什么来。”她唇角微微勾起,声音却冷下去几分。
横竖不就是两间不值钱的铺子,大不了当做扔进水里,总好过那些有图谋的在背后做些看不见的事。既然老夫人都允她便宜行事,她倒是想看看甄谷打的什么主意。
刘启文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所以就那么‘天真活泼’?”
叶裳容眼珠子一转,倒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我还生怕不像,在屋子里对着绿芷那丫头学了好几天。”
天真活泼,不解世事不好吗?
如果她老于世故,怎么会能令甄谷相信,只是青罗馆里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被将离迷得晕头转向,连之前死活不松口的话都改了。
甄谷在将离出现的时候,几乎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这样不同寻常的动作,如果她不“天真活泼”些,又怎么能令甄谷相信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灼然。”
“嗯?”叶裳容抬眼看他。
刘启文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看着她,“喜欢做这些?”说出口时,依旧和平时一样清淡得彷佛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从刘启文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认真。
如果她摇头,他会说什么?
暖热里带着燥意的风吹进水榭,在这个人的面前也温柔起来。
“喜欢。”她对着他,嫣然而笑。
绯云
绯云居。
叶裳容住的院子本是空置的,没有名字。当时是为了方便大夫进出替她看诊,待她决定在刘府长住的时候,看着这里厅堂俱全就没再挪动。补了三个丫头和一些应用的东西,再替院子起了名字,这地方就算是被她叶裳容占下来了。
绯云居的前厅不过是个意思。前厅边上的改作书房,新添了檀木的书案桌椅和一张宽大的卧榻之后,叶裳容如果没出门就一定能在这里找到她。
“小姐……”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丫头眼巴巴地看着叶裳容,“您就把参汤喝了吧?”这丫头相貌平常,手里端着碗站在书案前。
叶裳容坐在书案后,撑着下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手里的书,只是对丫头的话充耳不闻。
“小姐……”丫头声音愈发低弱。
叫她不听,她又不能端了参汤就走,只能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绿芷,妹妹不喜欢参汤的味道,替她加一勺蜜进去就好了。”透过鸭卵青的窗纱传来一道温婉低柔的女声。
“少夫人。”丫头回头眼睛一亮,彷佛见到了救星一样。
叶裳容无奈地抬头,这回便是她也不能敷衍了,“倚墨姐姐……”只是话没说完,就是一愣。
窗外,阳光下的荷叶简直绿得肆无忌惮,花苞轻粉娇嫩,在水面上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