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仁叔。”刘启文人未来,声先到。说着,脸色还嫌苍白的刘启文从内室走了出来。
“三公子。”刘仲仁对着刘启文倒是颇为谨慎,恭敬地欠身一揖,竟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下人的意思。
“灼然。”刘启文看到叶裳容后,只唤了声她的名字以作招呼,还一边说一边自己在椅上坐下。
叶裳容不觉得什么。反倒是刘仲仁看着他露出略微诧异的神色,然后又向她仔细打量了一眼。
“过来有事吗?”刘启文坐下后,示意她和刘仲仁也坐。
“没什么。”叶裳容挑了个离刘启文最远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下,盈着浅笑道,“风寒好些了?”
按理说刘府大户人家,规矩总是不少的。但是刘启文这人太没有烟火气,以至于她从来没在他面前注意过什么规矩礼法,说起来话可以掐头去尾,坐得自然也是随意。只是如今有外人在场总是得注意些的。
刘启文略挑了下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好笑的样子,却没有拆穿她,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道:“好些了。”
“做了点辣的东西,刚才给绿萱了。尝尝看,合口味我再做些送过来。”
“你做的?”刘启文挑眉,唇角轻勾成了一抹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淡笑,那咬了重音的“你”字显见是不信了。
叶裳容一挑眉,本来想说什么的,出口时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川渝的小吃我还会些,不嫌弃的话下次再做给别的给你尝尝。”说着她站起来。
“走了?”刘启文却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样子。
“不打扰二位说话了。”叶裳容向两人致意后,出了刘启文的书房。
本想着去静园那里消磨时间的,从静园出来的叶裳容一时没了方向。她不想这么快回自己屋子,于是沿着抄手游廊向正院走去。快到东西两向游廊交错的地方,她看见绿荷从对面走过来。
“绿荷姐姐,也是要去正院?”叶裳容停下脚步,当先招呼。
绿荷的确是个丫头,叶裳容却不能端出主子的架势来。不说她之前对她多加照拂,便是看在她是老夫人身边唯一的大丫头份上,也要客气些。
“小姐也是吗?”绿荷笑道,“刘总管回来了,老夫人让我把他拿进来的药材送到少夫人那里。说起来,小姐还没见过刘总管吧?”绿荷虽然言语和举止上规矩都是不错的,但是对叶裳容却到底轻松些。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正院走去。绿荷在叶裳容身侧,落后了半步。
“刚才在三哥哥那里见到了。”叶裳容顺口答道。
“三……”绿荷一怔,甚至脚步都顿了下。
叶裳容发觉她慢了半步,不解之下看过去,正好看见她脸上残留的那丝不快。
她刚想开口问什么,绿荷突然加快脚步与她并肩同行,“小姐不在三公子那里多留一会?”绿荷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浅浅微笑着,甚至连语调都和平常一样温和低柔。
叶裳容眨了下眼。
姑且不论绿荷想遮掩的是什么,为什么她就该在刘启文那里“多留一会”?
“刘总管似乎有事要和三哥哥说,我就出来了。”叶裳容看着绿荷。
“三公子与刘总管一向亲厚。”只是这一回叶裳容的话彷佛就在绿荷的意料之中,她只是平淡地应了声,几乎没有反应,“听绿茗说,小姐最近都把书上的事化成故事讲给小公子听。不止小公子喜欢,连屋里的一群丫头也喜欢得什么似的,看来今天是我有福气了。”
自她下雨那回说了些神仙妖怪的故事,玉儿时不时的会想起来,不过是被他缠得没办法,叶裳容索性把那些典故之类添油加酱了拿去哄他。不过才两三日的功夫绿荷,或者该说老夫人就知道了。虽说看老夫人府内府外管了那么多年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厉害的人,只是如今连院门都不出竟然还是这么巨细靡遗,叶裳容心里隐约掠过些不舒服的感觉。
“哪里。”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却还不至于露在脸上,叶裳容笑着接口道,“横竖玉儿今后读书都要知道的,不如乘现在随便说说。能记个大概最好,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碍。”
“果然读过书的有见识。”绿荷说,“像我们这些自己名字都写不来的丫头,也只有在旁边偷听的份了。”
“绿荷姐姐如果愿意,挑了时间我专门讲给你听如何?”叶裳容盈着浅笑,继续向前走去。
“我哪里就有专门的空当了。”绿荷说,“倒是小姐如果得空了,多陪老夫人说说话也好。”
“陪……老夫人说话?”叶裳容着实一怔。
之前也不过是场面玩笑话,她就不信绿荷真会开口让她讲什么故事。平时倒不会怎么,只是才刚觉得老夫人厉害绿荷就说起这个,不由得不让她多想一些。
这是绿荷顺口一说的,还是老夫人的意思?
如果是老夫人的意思,到底又是想让她做什么?
这样的问题,让叶裳容心底隐隐浮起一股烦躁。
“是啊。”绿荷自然看不出叶裳容心底的念头,“老夫人一直念叨着,说小姐的心太重了。”
“心……重?”
叶裳容停下脚步。
绿荷面对着她,“老夫人说您聪明懂事得让人心疼。您那些事……老夫人说如果换了是她年轻的时候,早就让那家人好看了。如果真是心宽的,也就这么过去了,偏……”
偏她是个心窄,却记恩的。
刹那间,叶裳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微笑的表情。
她不想来这里的,但是她可以回去吗?
她不想被人悔婚的,但是这由得她吗?
她不想寄人篱下,不想受人恩惠,不想最简单的亲近和喜欢里,都掺杂上疑似报恩的痕迹。但是可能吗?
她滞了一瞬,不觉连笑容也勉强起来。疲惫,乃至于恐慌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都想不出什么话可以搪塞敷衍过去,只能硬扭了话题,“再不走快些,玉儿只怕等急了。”然后转身向前走去。
绿荷眼神里露出几分怜惜,却终于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七夕
七月初七。
按照管阳的风俗,七夕除了在家祭拜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到河边放灯。说是写上好意头的话,乞求身体健康姻缘美满,多少也有些比比心灵手巧的意思。哪家的姑娘也不愿意自己蓬头垢面拿着粗陋难看的灯去岸边。加上摆摊的小贩和年青男子,这一天晚上的通济渠边别有一番热闹。
城门正对码头,虽然对着通济渠到底木造的舟船也怕走水。所以放灯的地方要再往下游走半里。
少女们结朋引伴,素日里亲密的三五成群各自挑了渠边平坦的地方放灯。县衙早早遣人扎了一圈火把。明亮的火光下,连平日相貌寻常的似乎也娇俏柔美起来,轻语脆声随着清凉的夜风在岸边散了开去。
叶裳容站在一块凸出的礁石上,看着远处的热闹。她本是秀丽出色的长相,只是此刻一脸的冷清,轻易将自己与周围的喧闹愉快隔绝开来。
有点,累了。
叶裳容转眸看向更远处一片漆黑的水面。
刘府居丧,自然就不会过什么七夕,倒是云倚墨突然想起来才赶着她出来逛逛。叶裳容早知道绿芷和一干丫头凑了钱要祭拜,看着那不甘不愿的眼神终于没让她跟,只叫了车夫把车停在渠边等她。
好歹总算是个节日,叶裳容却是第一回过。看着水边少女们或欣喜或羞涩的表情,叶裳容突然之间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怪异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念头一旦出现,在她心里缠绕蔓延,渐渐地竟然变成一股浓重的寂寞。
叶裳容勾了勾唇,试图笑却只是让自己的表情更显凄清。
她看了眼脚边精巧的荷花灯,终于还是慢腾腾地蹲下身子,取出火镰点燃蜡烛,将灯轻轻地放在水面上。
没有一丝风,于是荷花灯勘勘在她手指前两三寸的地方停下来,不动了。
叶裳容眨了下眼收回手。她抱着膝,看着那团幽暗暧昧的灯火。
她如今的处境,简直就像这盏灯一样。暗淡的光芒只够照亮近身的几寸地方,还影绰绰的模糊不清,稍微远些就是一片黑暗。凭她怎么看,却也什么都看不到。
叶裳容把下巴搁在自己膝上,愣愣地看着那团似乎随时都会灭的火光。
老夫人的确好手段。锦衣玉食,华宅良婢,每月还给她三两脂粉银子。别说怨言,但凡不够恭敬只怕也会被人戳脊梁。
但她到底是明白的。
老夫人不过是怕自己媳妇的哀痛过度,想多个人对她孙子上心。云倚墨不过是缺个能说话的伴儿,缺个理家的帮手。就连那个清风一样的刘启文,何尝不是一个人太过寂寞了?
谁也不是因为她才喜欢她。他们的喜欢,都是有“原因”的。
只是,他们又的确待她很好。
这样的“好”,这样的“喜欢”,她该高兴吗?
叶裳容看着漆黑的水面。人道知足常乐,但是她在自己的心里,实在找不到任何喜悦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