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依旧温软得像水一样,却多了自信。
将离一直留意她的事,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首饰玩物的生意。只是叶裳容虽说得自然平常,将离迟疑了一瞬不知如何接口。
他“应该”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的,所以这个时候他就该问一句,库房是用来堆什么之类的话才正常。叶裳容再聪明,也不会知道他一直在查她。但是那句寻常普通的答话将离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不确定,眼前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女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叶裳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犹豫,表情一丝没变,“横竖你这间铺子也就这个样子了。我手边卖的那些东西如果真开了铺子反倒没什么赚头,不如就当成个库房,还好省下一笔白送给县衙的开张银子和税钱。”
听她如此掐头去尾的说法,却摆明了是把将离当成知道底细的。
心猛地一顿,然后剧烈跳动起来。
她已经知道了?
将离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叶裳容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恼怒,反倒是一副他不说话才奇怪的样子。
“你觉得这样好?”将离脸上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句话说了也和没说一样。叶裳容做的小生意他可以说自己知道,当然也可以反驳他不知道。
“目前来说,我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女,眼神与语调却都异常平静,“我会把银子赚出来的。”
将离心中一定。
随之而起的,却是淡淡的喜悦。
彷佛他年幼时站在通济渠边,春风轻拂在他的脸上,那种平静安宁的喜悦。
他没有深究下去,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故意贴近了些她,“我身边两个小厮,平日跟我多的是流离,上次在茶馆里见到的这个叫流殇。”
叶裳容一怔,眼中透出喜色。她猛地抬头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想将离本就凑得近了,她的鼻尖几乎擦过他的下巴。
她脸上微红,连忙朝后仰了仰,然后又看了眼他的唇,才转开视线。
将离几乎轻笑。
“流殇我让他管着正阳茶馆,有事可以叫他传话。”
“嗯。”叶裳容低低地应了声。
“至于外面的管事,甄谷你已经见过。”将离看着她,“其他的人有机会让你见见。”
“好啊。”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片妩媚艳色。她本就容姿出色,近看时更是肌肤胜雪凝脂滑腻。何况杏眸若水,几乎满眼的□。
叶裳容抬眼看着他,然后视线又在他唇上停了一瞬。
再这么干坐下去,简直暴殄天物。
他在心底轻叹了声。
将离伸手抚上她的脸,指尖贴着她细嫩的脸颊一直游移到后颈。
然后,唇轻轻贴了上去。
中秋
八月十五的夜晚,淡云轻卷皓月当空。
每一年的今天刘府都会闭门谢客,摆下宴席主仆同乐。与新春冬至不同,一年中大约也只那么一天能够让府里的下人轻松半日,是以虽然刘府丧期未过,却还是按照素年的习惯在庭院里开了席。
主桌摆在凉亭里。老夫人说了不来,是以只坐着刘启文、云倚墨母子和叶裳容四人。余下几桌分散在园子里,各房丫头和管事分开坐了。
如今日间还不算凉,才入夜便是最舒服的时候。庭院里几株丹桂开始绽放,随着夜风送来甜香。各处都用架子支了宫灯照明,从凉亭里望出去,浅浅淡淡的光晕一团团浮在树丛里,与天上皎洁的明月相映成趣。虽然不能弹琴弄乐,偶尔几声或清脆或甜嫩的笑语,伴着不知名的草虫叫声,倒也别有一番宁静的趣味。
“你们慢用。”刘启文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就这么走了?
叶裳容抬眼不解地看过去,刘启文只回了个浅笑过来,就慢慢走出凉亭向静园的方向走回去了。
叶裳容见周围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大约猜到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了。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到底没有开口说什么。
宫灯到底是不够亮,所以从她这里看出去都是影绰绰的不甚清楚,只离得最近的一桌还好些。这桌上坐的都是各房贴身的大丫头,叶裳容一眼看过去,绿荷、绿茗她们都在。绿芷虽然忙着朝自己碗里塞东西,见她看过去便要站起来,还是她摇了摇头之后才继续埋头猛吃。
“倚墨姐姐……”叶裳容浅笑着转向云倚墨,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微微一愣。
云倚墨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一块帕子,满眼凄楚。她似乎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缓缓抬头勉强挤出一抹笑,“裳容,你跟我说话?”
“……没事。”叶裳容几乎想要蹙眉的,却只能当做没看到,随口笑应了声。
云倚墨想到了什么才会这个样子,别说叶裳容,只怕整间刘府就没有不知道的。她心里难过是不假,只是如此表露在脸上,尤其是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却不能算好事了。
叶裳容侧下身子,转向坐在两人之间的玉儿,“玉儿是想睡觉了?”
“没有……”说话前还在揉眼睛的玉儿用力摇摇头,“不困!娘说玉儿今天可以晚些睡的。”说着,还证明似的用力瞪大了眼睛看着叶裳容。
叶裳容一笑,朝他摊开手,“抱一会?”
玉儿皱起眉,为难地看了看叶裳容的手。他偷瞟一眼云倚墨,见她没有反对,立刻扬起大大的笑脸,“嗯。”
叶裳容伸手把玉儿抱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环住他,“要吃什么?”
玉儿脸贴在她胸口,蹭了蹭。
看不明白他这到底算点头还是摇头的叶裳容只能猜了,“不吃东西。那么我说故事给你听?”
平常这个时辰早就上床睡觉的玉儿再怎么强撑,上下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软软糯糯地应了声“好……”这个时候只别叫他回房睡觉,大约说什么都是点头的了。
“曾经有个人,他的名字叫羿。有一回啊,他向王母娘娘讨来一种吃了就不会变老,也不会死的仙药。”叶裳容搂着玉儿,一手在他背上轻拍着,一边柔声说道,“后来呢,他的夫人嫦娥把药吃了,变成仙人,飞到月亮上去了。”
“有人说她是自己想做神仙所以偷偷吃了,也有人说是她为了不给别人抢走,没办法才吃的。”叶裳容笑道,“还有句诗写这个故事,叫做‘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嗯……”玉儿含含混混地应着,也不知道应的什么。
叶裳容伸出手,才想要戳戳玉儿软嫩的脸颊,身旁突然“哐当”一声大响。
叶裳容一惊,手上下意识地用力抱紧。听玉儿不舒服地哼了声,她才放松了手。
她转过头去看,发现是云倚墨的杯子脱手掉落,砸在地上才发出的声响,杯中的酒液溅了一地。
“碧海青天……夜夜心……”云倚墨直愣愣地看着叶裳容,嘴里重复着这句话。
叶裳容顿时暗道不好。
适才她不过随口说一句,却忘了如今御座上的皇帝还是李隆基。也就是说,写出这句诗的李义山,便是他父亲大约也还没有出生。
在场的丫头大都不识字还好说,但云倚墨幼承庭训家学渊源,若是她发觉什么不对……
叶裳容心里一紧,她尽量若无其事地抬头朝云倚墨那里看过去。
却见刚才还呆怔着的少夫人此刻竟是满脸的泪水,“启贤,启贤……你怎么可以留下我一个人……你说过要跟我白首偕老,说过……”
叶裳容一怔。放下心的同时,却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着是如此缱绻,又如此沉醉的一句话。只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