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梁王或者吴王会因为自己是‘圣祖血脉’而心有不甘,在你亲政之前蠢蠢欲动呢?”
褚云重微微一笑,脸上神情却依旧沉稳冷静,只缓缓斥责道:“你也太不知轻重,此等大事,岂可妄加揣测!拿不到真凭实据,梁王吴王又何其无辜?世显你这可是欲加之罪啊!下次不可胡说,若有风声传出去,我定要治你离间皇家骨肉之罪。”
不识好人心。宗赫才不信身为帝王会对这种事一点戒心也没有,但自己的确毫无凭据,光凭那龙虎山上一个道士一个未明身份之人的几句对话,如何做得了数?更何况自己位秩低卑,人微言轻,也难让人当真。也只好先将此事搁在心中,慢慢再做计较。
想罢,少年便拉了皇帝起来,笑言道:“不说这个,且陪我做功课去。”
六、春风得意时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莫愁湖边的杨柳,却已悄悄抽出嫩芽,点点新绿,带来一丝盎然的春意。
后阁诸位侍郎私底下在学宫的较劲,一直没有停歇,只是另众人惊诧的是,底子较差的宗赫竟也一直未落下乘。甚至,偶尔在学堂上还会有令少傅、教授们称道赞许的言论见识,亦令韩锦等人暗暗称奇。
其实宗赫只是生长的环境没有机会接触到太多学问而已,他本就聪慧,入得宫来又格外的刻苦,更有皇帝时时在旁点拨,因此进益颇多。虽不致让其他侍郎刮目相看,到底也让他们再不敢小觑。
这日下了学,宗赫与傅晏二人被侍从们簇拥着从博物院出来,正要一起回太和宫,却见叶琛正半躺在院外竹林下青板石凳上。只见他手里虽像模像样的拿着卷书册,嘴里却叼着一片竹叶子,还翘着一条腿晃啊晃的,依旧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傅川卟哧一笑,正要上去招呼,宗赫早用脚尖一挑一踢,接起一块碎石子在手中。指尖轻弹,目不稍瞬,飕得一下,便击中叶琛脑袋。
“啊哟!”叶琛头上的银莲紫藤簪被打得一偏,恼怒的回头,瞧见是他们,这才转怒为笑,将手中书册一扔便迎了上来,一叠声抱怨道:“你们下学这么晚!”
“课业多嘛。”傅川微笑应着,又问:“你今天不是没课,怎么跑来?”
“天色还早,约你们去打马球。”叶琛虽未入后阁,但与宗赫他们交情深厚,因此总是隔三差五的找了来,聚一聚玩乐一刻。
侍郎们还未答话,阿蛮倒头一个跳了出来:“不行!宗少右足的伤才结疤,连走路我都不舍得让他多走,你还让他去骑马?还去打马球?!”
叶琛仰天打个哈哈:“哟嗬我的小娘娘!难不成你竟然不知道?三月初可是有马球赛呢,世显还都一点不会,现在再不学,赶明儿你乐意看你家侍郎当众出糗?我倒替他急,你还拦着……”
“我怎可能不知,”阿蛮单手叉腰,轻哼了一声,“自圣祖朝以来,每年开春三月,都会由各军部中好手组了队打这系列赛。你们宝文宫的太学生们和后阁的侍郎不过是垫场子的表演赛罢了,二百多号人可以选,偏要我家侍郎去不成?”
叶琛俊眉一挑,自怀里抽出一张单子来,戳到小丫头眼前,冷笑道:“你自看,还亏你自称消息灵通,名单都出来了,你和你家侍郎都还蒙在鼓里呢。”
宗赫、傅川和晏南山虽知有这比赛,却也不知已出了名单,忙凑过来瞧。果然那单子上列得清清楚楚,左朋是东四阁领衔,右朋是西四阁领衔,各率太学生数名。每朋各计一十六人,宗赫与晏南山的名字,都在东四阁上头,唯有傅川没有入选。
阿蛮看得好生奇怪,瞄了叶琛一眼,有些不信的道:“往年都是分为上下四阁,怎么今年倒是分之东西?叶少你这名单打哪儿来的,怕不是伪造的吧?”
“是从我内务府的哥们儿那得来的,岂能有假!”叶琛夺过单子重新塞回怀里,又点着阿蛮额头笑道:“傻丫头,我骗你作甚!过几日宝文宫和后阁挂出名册来,你一看便知。”
阿蛮懒得理他,只对宗赫道:“侍郎,若是真的有你,也辞了吧,只须和皇帝说一声便得。皇帝那么疼你,必允的。想那马球激烈场面你也不是不晓得,你伤才好,万一再磕着碰着可怎么好。”
傅川也拉着宗赫的衣袖,轻声道:“世显哥哥腿伤不便,由我代你去也使得。”
叶琛忙将他拉过一边,斥道:“那可不成,你连马都骑不利索呢!”
宗赫眼前闪过那日韩锦骑着马,在自己面前轻慢无礼的画面,心中傲气顿生,便道:“什么大不了事,我的伤早没事了。叶琛,走,我们去马球场。”
“哎!”阿蛮在后面气得一跺脚,却也只能跟了上去。
用沙土和黄泥夯实的马球场足有千步见方,叶琛替宗赫与晏南山自马厩中各选了匹马,也不先使马球杆,只带着他们先行练习御马之术。宗赫自入中原,骑术日渐精进,他悟性又强,只需叶琛稍加点拨,便能掌握马上要领。
倒是晏南山,虽满腹诗书,马球场上却丝毫派不上用场。更不及宗赫自幼习武的身子柔韧灵敏,光骑马还行,要使叶琛教的那些左俯右探、甚至单足脱蹬踏马背的动作,却是难上加难。
叶琛这个做师傅的,却也太不称职。来之前拍胸脯拍得嘭嘭作响,这会儿瞧见傅川在一旁怪闷的,便只匆匆教了晏南山几把式,又抱着傅川溜到一边教他骑马去了。
宗赫瞧见了,便策着马行至晏南山身边,轻蹙着眉道:“南山,你看那家伙,贼心不死。我这人说话不太温存软和,要不,你找个机会和他谈谈心?”
晏南山凝神望着那笑闹着的一对,良久才轻叹道:“玉川其实并不快活,也只有和叶琛在一起时,他才真正笑得那么开怀。”
宗赫惑然不解,却听晏南山指着场上其他侍郎道:“按理说,这一个月来皇帝只单单宠爱过你们俩个,玉川虽说侍寝的日子远没你多,也有六七日,别的侍郎只怕妒嫉还来不及……”
宗赫默然不语,马蹄声“的的”的踩在沙土上,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阵烦燥。半晌,才道:“南山,可是玉川说了什么?”
晏南山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何尝会主动说什么,便有什么也只掩在心里。每次他从龙德殿回来,我问他皇帝待他怎样,他总是说很好,再问,便说皇帝忙于政务,但待他也很温柔。问得急了,他便再不肯说什么。其实皇帝待他好不好的,又何必我问,跟你一比,就比出来了。”
宗赫这下更不知该说什么好,偏过头看晏南山,不知他与自己说这些,是何用意。
晏南山坦言道:“你瞧,皇帝常常会到云图阁和你一处用饭,又会陪你熬夜做功课,下了朝有时还会带你去龙渊阁看书。记得有一次你的课窗本子得太常批了个甲等,皇帝甚至还亲自来接了你下学,带你去宫外看名班子的傀儡戏。别的时候玉川从不曾说什么,只有那一次,他满眼羡慕的对我说他也从未看过傀儡戏,后来还是叶琛偷偷带他去看了。”
宗赫还真的从未想过这些,什么一起吃饭一起看书,自从何九龄处认识了褚云重,他们惯是这般相处,是以他心里也从不觉得有何与众不同。
“世显,你也莫怪傅川有这些想头,试想,若你们俩对掉个儿,你心里会怎么想?或有朝一日,你失了皇帝的宠爱,又当如何自处?”说罢,晏南山又低声道:“世显,我当你是交心的朋友,所以才和你说这些。如今你自是春风得意之时,但世间之事,向来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你细思量……”
宗赫心中一凛,侧头望他,他也正深深的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似有什么东西隐在他眼中,如夜半的潮水无声划过。
不待宗赫说什么,晏南山已是打马加速跑开了去。少年无声凝视着他的背影,任凭马蹄卷起的风沙刮在自己的脸颊上,划得生疼。
天边,太阳已渐落西山,带过一脉余晖,将这马球场子映上一片彤色的霞光。而远处的龙楼凤阙皇宫殿宇,夕阳却如残血。
七、玉兰花开早
宗赫虽说悟性高,归根结底这马球还是讲究基本功要扎实,一招一式、策马挥杆,都有讲究。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