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赫缓缓的站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浑身上下都在打颤,死死的盯了皇帝半晌,他却紧抿着唇双目紧闭。
“好!褚云重,你说得好!我要再回来我就是犯贱!”少年临走丢下的这句话,像是一支利箭在褚云重心头横穿而过。
走的好!这才叫孤家寡人呢。我这么惹人讨厌,怎地还不赶紧死!背伤的痛楚与无助和这山洞中令人窒息的空寂与孤独结伴着尖啸而来,滚烫的体温灸烤着他混沌的神智,而内心深处却冰寒彻骨。晕晕沉沉中,仿佛有一丝水渍沿着眼角滑落唇边,只一滴,便觉得嘴巴里异常苦涩。
才穿过那道薜萝幕帘,一道劲风便从头顶劈来,宗赫下意识的拉住那鞭子末稍,抬头一看,却是谢仲麟正冷着脸倚坐在这株参天古木的树杈上。顺着收鞭之势,少年纵身一跃,轻轻巧巧的扶住枝干也在他旁边坐下,咦了一声道:
“宣奉,怎么你没走?”
“里头闷得慌,出来透透气。顺便静静心想一桩往事。” 说罢,谢仲麟乜斜着眼问道:“你不在里面侍候,跑出来干嘛?”
宗赫呸了一口,恼道:“褚云重当你弃他而去,在里头气爆了,又拿我出气,让我滚蛋呢……”
“那你怎么还不滚。”谢仲麟的话冰冰凉凉的,总能让人气出血来。
宗赫恨不得拿匕首把这人脸上的冷峻高傲无情一刀子统统抠下来,再放在砧板上剁个稀烂!
“当我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要走要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废话!褚云重是伤重烧糊涂了,我才不会与他一般计较。”
谢仲麟定定的看着少年那张绝色的容颜因赌气而小脸鼓鼓的样子,万年冰冻的脸上突然化开一抹微笑,“宗赫,褚云重能得遇上你,真是他的福气。”
宗赫却撇了撇嘴,冷笑道:“我遇上他,却是我的晦气大了。”
碧幽树荫掩映间,谢仲麟无声一笑,突兀的问道:“宗赫,如果褚云重不是皇帝,你还会喜欢他吗?”
少年微微一怔,“我喜欢不喜欢他,与他是不是皇帝有何关系?不过,当初若不是知道他是皇帝,我或许不会随他入京,也就不会……”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爱恨情仇眷恋牵绊,但没有发生的事,谁又料得定呢?
风乍起,那两道墨玉瀑布似的薜萝藤蔓被风吹拂的波澜起伏摇曳不止,一轮圆月静静的挂在树梢头,洒落一地的碎碎光影。
在这黛色清幽的月色下,谢仲麟轻叹道:“如果当时不是我与他又吵了一架,他未必会出京;如果当时他没有在玉犀谷偶然救下你,即便你入京参加了大选,他也未必就会喜欢上你。或许,这一切真是老天注定,教他遇上你,教他爱上你……”
说罢,谢仲麟又笑对宗赫道:“那日在政事堂,他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在我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说他不能没有你。其实在那一刻,我便已经输了。”
“宣奉,你……”眼前这铮铮铁汉突然化做绕指柔,倒让宗赫有些不知所措,更是无言应对。
“或许,我早就输得一败涂地了。”年轻人昂起头,星瀚浩渺的夜空,一颗流星正拖着莹莹的尾迹划过天际,一如他曾全心全意付出的青春岁月,淡淡逝去。
“我和他的故事,不必在你面前细说,免得你又以为我在炫耀。如今细细想来,我犯的最严重的错,只怕就是从来没把褚云重当作是一个皇帝,而只把他当作我倾心相爱的人。”
宗赫静静听着,默默不语。
“然而,我却忘了,褚云重当时年纪再小,他毕竟是皇帝,他自有他作为帝王的尊严,作为天子的骄傲。而我却视而不见,不管不顾,一味强求非分之爱。就像凌太阁当年一念之差,我亦是自己给自己砌了一道高墙,自己给自己挖了一道鸿沟,生生把我与他越隔越远。”
谢仲麟心中在苦笑,他爱褚云重,用他自己的方式,爱的太猛、太烈,以至断绝了一切后路。或许是彼此都太年轻,太骄傲,太不成熟,太意气用事,太不懂得珍惜。也或许……这一切就是天意。
这些事,褚云重在宗赫面前总是刻意避而不谈,谢仲麟也是头一遭在他面前吐露心事。不知为何,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少年此刻听来竟也会有几分心酸,涩涩的,如同一粒小石在自己心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宣奉,你别这么说,褚云重他……”
谢仲麟自嘲般一笑,打断了宗赫的话,淡淡的道:“也许我早该醒悟,却一直搁不下这脸面。如今他既喜欢了你,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傻话做什么傻事,以前的事该过去就过去,别老搁在心里,想想季莲生,心里头一直搁着恨,有什么好下场?你们俩好好相待,别一错再错,爱情这玩意儿娇气脆弱的很,经不起伤害。我已经错过了,你别成为第二个我。”
一直以来,宗赫对谢仲麟的感觉,都是复杂难言,似友而非友,似敌而非敌。然而,此刻他真诚坦荡,借着剖析他与褚云重那段过往,却其实字字句句都在警醒劝诫自己。
这份苦心,宗赫自然能感受的到,体会的到。无形中,让他觉得仿佛与这位冷心冷面的年轻人更贴近了距离。体内似有一缕淡淡的温暖,正沿着心肺一路升上来,让他不由自主的在嘴角浮起一个清浅的笑。
“宣奉,我才不上你当!如今你哄得我放了心,回头还指不定要挖多大坑,笑眯眯的瞧着我自个儿往里头跳呢!”少年的笑容很坏,嘴角轻勾,眉梢却轻轻一挑,眼中星芒璀璨,诱人而不自知。
这么妖精似的一个人,也难怪褚云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那样调皮恼人的话从那粉润红艳的小嘴里说出来,便是谢仲麟也恨不得摁倒他咬上一口。
这绮念来得太过突然,谢仲麟自己也小小吃了一惊,忙扭过脸不再看他,沉下心,话锋陡然一转道:“别闹,想和你商议一下正事。”
“嗯?”宗赫收了笑,眨着眼睛道:“可是想说褚云重的那个弟弟?”
谢仲麟想起自己从山洞出来之前心里在想的那件事,凝眉道:“那个凌越,也许正是害季莲生残疾的真凶。莲生一直说赤骥槛只有我和皇帝去过,我没干这事,皇帝也不会害他,既然凌越长得跟皇帝一模一样,那就只有他……其实,凌越要害的人也不是莲生,而是我,只是他弄错了马匹。”
“凌越与你有仇?为何要害你?”宗赫有些不解其意。
“有一次我喝醉了酒,曾把睡在龙德殿的他当成了褚云重……”谢仲麟轻咳了两声,没再说下去,其实那日之后,他也一直心中疑惑。按理说,便是他用强,褚云重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何况他当时还没把他怎么样呢。
如今想来,若当时那人是凌越,便说得通了。凌越无端受此侮辱,必定对自己怀恨在心,这才在一个月不到的时候,就在赤骥槛下了手。然而天算不如人算,他侥幸逃过此劫,而季莲生却就此万劫不复。
而再一想到他在皖州偶遇叶琛与傅川,他就更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