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梳洗过后,便去用早膳,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便陆陆续续有宗室进宫了。
身份使然,顾景阳当然不会一一见过,宗亲们入宫之后,自有内侍引着,往殿中去落座,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才会过去相见,谢华琅自然也是与他一道。
二人饶有兴致,令人摆了棋局,对坐手谈,顾景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子,吸取前一次的教训,刻意放了水,谢华琅当然也知道,只是能赢就好,同自家郎君,哪里用得着客气?
一局棋下到一半,外边内侍来回禀:“陛下,梁王府的人进宫了。”
顾景阳头也没抬,落下一子,淡淡道:“知道了。”
内侍躬身一礼,退了出去,谢华琅思忖棋局之余,多问了句:“就是我先前提过的梁王世子家吗?”
顾景阳道:“嗯。”
“哎,我想起来了,”谢华琅落子,道:“郑家那几个人呢,你怎么处置的?”
她这一手下的有些精妙,顾景阳微微蹙眉,道:“流放到北境了。”
谢华琅身在宫中,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吃了一惊:“啊?”
顾景阳抬头道:“怎么了?”
他这样平静,谢华琅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顿了顿,才道:“北境不是要打仗了吗?他们这一去……”
“那不是正好?”顾景阳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高句丽是我心腹大患,自太宗文皇帝起,猖獗了这么多年,现下北境驻军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开战理由了。”
这句话内中的含义便有些深了,谢华琅心头一突,想了想,又轻轻道:“郑家人既然是被流放,即便出事,也不可能闹大吧……”
“不是还有梁王世子吗?”顾景阳吃掉她一片棋子,伸手捡出,搁进棋罐里:“他同两个表弟那么要好,专程前去看望,也说的过去。”
端起茶盏,他饮了一口,道:“亲王世子,分量足够了。”
谢华琅性情活泼,可实际上,也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这也是大多数闺中女子的所处情状。
她们见的都是内宅私事,即便生了龃龉,也多半是口舌上,解决的方式也都极为隐秘,更不会伤及彼此性命。
如同谢徽那般,纯属是她心太大,叫谢家容不下了。
可是就在方才,顾景阳云淡风轻的语气之中,便叫她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
残酷而无情,不同于闺阁女郎之间的小打小闹,另一个不见硝烟,便取人性命的战场。
这是她从前没有接触过的顾景阳。
谢华琅的心思有些乱了,却没有做声,顾景阳虽有意让她,现下却也不成了,他停了落子的动作,询问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道:“梁王世子……”
“你心软了?这件事里边,他不冤枉。”
提起此事,顾景阳余怒未消,握住她手,温言道:“我都舍不得叫枝枝难过,他们怎么敢欺负你?”
谢华琅的心,倏然安定下来了。
这是她的九郎啊。
就像他娶了她,就要接纳她的胡闹一样,她嫁与他,也要接纳他温柔青涩之外的另一面。
她忽然间不想下棋了,将棋桌推开,主动凑过去,伸臂抱住了他。
顾景阳有些讶异,却还是搂住了怀中人,温柔拍了拍她,道:“怎么了?”
谢华琅伏在他怀里,坦言道:“你方才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顾景阳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俯首亲了亲她,低笑道:“知道我不是好人了?”
谢华琅道:“嗯。”
顾景阳问:“那你还喜欢我吗?”
谢华琅道:“嗯!”
第45章 玉珏
今日先帝忌辰, 来的宗室也多。
年长如汉王、蜀王、庄王, 顾景阳同辈的叔伯兄弟有江王、赵王、代王、梁王等人,先帝其余诸子如魏王、许王、泽王等人,乃至于底下的侄子们与太宗、先帝留下的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 着实不在少数。
谢华琅同顾景阳一道过去时, 殿中人正寒暄, 虽然都是骨肉至亲,然而宗亲内部派系林立,热络之中, 隐约总透露出些许隔阂。
“几日不见, 代王叔气色似乎更好了,”临安长公主饮一口茶,笑吟吟道:“前几日我往府上去请安, 却没见到您,真有些可惜了。”
她如此言语, 底下代王世子与世子妃的面皮便是一阵抽动,似乎是透过临安长公主明艳的面孔, 见到了那日她离去后的满地狼藉。
代王却很沉得住气, 笑容祥和,语气舒缓道:“的确有些可惜。”
临安长公主见他并不理会自己的挑衅, 也不在意, 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青玉鸾凤钗, 复又笑了:“纪王叔也是这般。我曾听父皇讲过, 二位皇叔年轻时行事都是风风火火的, 上了年纪之后,却修身养性起来。这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事,只可惜,底下儿孙们却没学到多少,否则,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纪王与代王脸上的笑意淡了,齐齐侧目去看她,目光中有些凌人的威慑。
临安长公主金尊玉贵的活了一辈子,先帝宠爱她,郑后也宠爱她,即便到了这会儿,龙座上的也是嫡亲兄长,还真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说的不好听点,在座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龙子龙孙?
到了这时候,比的就是谁的血脉更亲近,距离皇帝更亲近罢了。
“呀,我失言了,”她手中团扇掩口,目光却讥诮,轻笑道:“二位皇叔不要在意。”
被流放的都是纪王与代王的外孙,血脉相连,说看的比儿孙重,那当然是不可能,但若是全然不在意,那也是假的。
人活一张脸,大殿之上,诸多宗室列席,临安长公主半分脸面都不给他们留,非要将事情说出来,可真是太叫人小不了台了。
纪王微微眯起眼来,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代王却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还未及说话,便听内侍扬声通传,言说帝后二人驾至。
蜀王被世孙搀扶着站起身,致礼之后方才落座,看一眼上位处帝后二人,悄声问:“汉王兄,皇后怎么会在宫中?”
汉王虽比堂弟年长,身体却好得多,抚须笑道:“我如何知道?你需得去问陛下才好。总不过是小儿女柔情蜜意,不忍分离罢了。”
蜀王也笑了:“年轻人啊。”
唯有庄王重重哼了声,道:“娇娇娆娆的,没规矩。”
蜀王性情温和,见他如此,不禁失笑:“天子就是规矩,陛下肯立后是好事,由得他们去吧,你便不要太过苛责了。”
庄王眉头皱的老高,不满道:“陛下太过宠爱谢氏,总叫我觉得不安,当年郑氏也是如此……”
“好了,过去的事,就少说两句吧,”蜀王劝道:“陛下听了,要不高兴的。”
庄王性情刚直,闻言道:“当年太宗皇帝在时,我就是那么说郑氏的,今日怎么就说不得了?”
蜀王想要再劝,却被汉王拉住了,笑容满面道:“你别理他,这么多年了,他这牛脾气,你还不懂吗?我前些日子纳妾,请他去喝酒,他不去也就罢了,反倒写信骂我,好没道理!”
蜀王听到前边几句,原本是想要附和的,听到最后,却是恼意上涌,笑骂道:“老不知羞,你也滚!”
谢华琅随顾景阳一道落座,身在高处下望,便觉底下人神情一览无余,等底下宗亲起身相拜时,心中却生出几分睥睨之感。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人人都向往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顾景阳却微微垂眼,望向下首处的临安长公主,轻问道:“方才在说什么?似乎谈兴正浓。”
临安长公主指间拈着一枚红杏,闻言似笑非笑道:“无非是信口寒暄几句罢了,纪王叔与代王叔说起思屏、思禄来,颇觉痛楚,正后悔昔日为何不曾好生管教呢。”
她这就是信口开河了,然而话赶话到了这儿,纪王与代王自然不能反驳,勉强扯出来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