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到新郑的时候是盛夏,郊外的池塘里荷花开的正盛,粉白的花朵不似牡丹明艳,出淤泥而不染倒是其次,主要这荷花浑身都是宝。
富贵人家赏花,穷苦人家在池塘种洒下莲子,莲子荷叶皆可入药,莲藕可使用,池子里再养上几尾鱼,岂不是妙哉。
出淤泥而不染,各花入各眼,春生夏长却生生不息。
都说蜉蝣朝生暮死,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呢?纵使只有一日也该有一日的活法,嬴政自觉他本身就是幸运的,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到来有了诸多的改变,譬如他竟和过往的自己搅合到一起去。
纵使遭遇的事情不同,但人物的性格都是相同的,可嬴政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自己还未见到韩非便在新郑城门口被擒了。
这样快的速度,自己前脚刚走,他竟然比自己还快,即便星月兼程赶来通风报信,也需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前往的是哪里,根据上一世对这些大臣的了解一一排除之后,便只剩下几个人,而这几个人中,几经筛选之后便只剩下了一人有最大的可能:长安君成蟜。
百密一疏,嬴政长叹一声,没有了自己不知道大秦和赵政能不能走向他期望的地方,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新郑城外燥热,不绝于耳的蝉鸣,嬴政被围困在上百人的阵中,人不多,但是为了擒一人便称得上多了,至少嬴政自认为打不过。
为今之计为了减小损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便是投降,而则是用手中的这把含光剑自戕。
争锋相对中,或许韩王对他们的命令是生擒且毫发无伤吧?毕竟自己对于大秦而言有多重要或许他们不清楚,但对于赵政有多重要的风言风语或许已经传遍七国了。
嬴政持剑与人对峙着,脑中却在想一切有可能的后果,到底是活下去还是死了对赵政对大秦更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先的嬴政或许只会考虑如何做对大秦更好,而如今加了个选项——赵政。
百般斟酌之下,已经是下了决定。
“赵公子何不束手就擒?我等本无意伤害你。”为首的那位说的好听。
嬴政的目光这才移向人,大约在人的身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说道:“你太丑了,污了朕的眼睛。”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嬴政扔了武器,任由他们缴走了马匹钱财,当然也包括那把含光剑。
含光剑,还有那条剑穗,含光承影啊,嬴政忽然觉得赵政给剑取名取的挺好的,到底是秦王政,未来的始皇帝,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这把剑不知还有没有拿回来的时候,下一次拿回来大约是攻克新郑的时候吧?
赵政会为了自己退让,但不会退让太多,有必要时会牺牲自己,嬴政足够了解他,也足够了解自己。
但其实对于习惯饮鸩止渴的韩国来说,这样一点小的退让或许也足够了,若是不允,大不了就是死,他又不是没死过。
虽然死亡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也不知道上苍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眼下的那颗痣又开始疼了,似乎他远离赵政太久便会泛疼,以前不了解,只觉得奇怪,后来反复几次便明白了,只是细细密密针扎般的疼,尚且可以忍受。
这一世,是真的要将自己绑死在赵政身边了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韩国的囚牢太小了,并不大气,稻杆也不够暖和还泛着潮,连油灯都不给一盏,也或许是怕囚犯烧了这地方,重建又是一大笔钱。
说实话,嬴政真不觉得自己是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怕疼也怕死,这是人之常情,虽说人固有一死,但他想正常地老死,而不是这样。
凭借赵政的聪明才智,一定猜得到自己为何被囚吧?
韩国又以什么样的条件交换呢?
嬴政在这囚牢里吃了近月余的饼,比赵政买的那个还要硬,或许是境地不同,感觉也就不同了,这样的囚牢里不通光通风也就罢了,还有一些小动物扰人睡眠,光他打死的扔出去的就有许多。
好歹他也是高贵的人质,虽然不如质子这般高贵,但在赵政的心中好歹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给他吃饼就着水?
可当他看见旁边那位兄弟吃的,也便不觉得委屈了,韩国这块地方,委实夹在诸国之中艰难求生,多年来早就挖空了韩国,国贫积弱却也没有办法。
如今还好他长好了,掉下去的肉还能再补回来,若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那该有多痛苦?
好歹他也是始皇帝,多久没有这样落魄过了?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学越王勾践有卧薪尝胆之志,但嬴政实在是养尊处优太久,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在这地方呆的时日越久便越无聊,在他以为自己或许是出不去要死在这鬼地方的时候,却有人来救他了,生更半夜时,韩非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囚牢里,手持长剑打开门锁出现在这夜色里,手持一盏油灯,将他的整个人都映得温暖了几分。
“还不走?”韩非苍老了许多,如今也是过了不惑之岁的人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思及此处,嬴政心中又是一片苍凉,总不能比上一世死的还要早,嬴政只抬眼看着他:“先生,朕走不动了,腿断了。”
不过是月余而已,嬴政整个人苍白得可怕,韩非将剑往人身侧一丢,告诉对方:“拿着。”
而后走到对方的身边弯腰去背他。
嬴政用左手握住剑身,绕过对方的肩侧攀附在他的身上,生逢乱世,谁又不会点武艺呢?不过强弱的区别罢了。
韩非的步调沉稳,嬴政的唇色发白,身上只渗着冷汗,不想去让对方担心只咬着下唇:“为什么救朕?
不救朕,先生的韩国或许有救。”
“苟延残喘而已。”韩非语调里有几分自嘲,“何况,你是为了我,而来。如今身陷囹圄,我又岂能……不管。”
就说,他看人从来不会错的,月光笼在人的身上,嬴政被背上了一辆牛车,只铺平了稻杆,牛车沉稳也或许是找不到旁的马车了。
“新郑,不安全,出了新郑,我给你找,大夫。”韩非如今口吃是不口吃了,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地蹦。
“好,倒是先生救我怎得如此顺利?”嬴政好奇地问了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韩非的眼神闪烁,只看着天上的星辰,驾车的仆从从头到尾都未曾言语,只是驾着他的牛车:“我怎么说,也算是韩国公子。”
其实啊,他是假传了王诏,才将人带出来的,他不像孔丘一样周游列国,弟子三千,这世上称他为先生的也只有赵扶苏,如今他回来是为了自己,而自己又岂能不救他?
惺惺相惜,有所同也有所不同。
如今他们终究一个选择了秦国,而一个身在韩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能做到如此,已是足够。
嬴政没有揭穿人,只躺在草垛上,月纱笼着人,眼底倒映着星子仰天长叹一声,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叹息声里有惋惜、有不甘,也有重获自由的惬意。
微风吹起人的鬓发,从一开始,韩非就知晓,他非池中物,视线下移开口问道:“你的手脚,怎么了?”
“腿上受了刑。”嬴政嗤笑了一声,“我一个大秦的臣子,犯了什么罪需要他们这样审?”
要是被赵政知道,肯定又要心疼死。
“至于右手。”嬴政停顿了一瞬,语调里有几分漫不经心,“是我自己弄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韩非有一瞬间的愣怔和诧异。
“因为。”嬴政的言语间带上了几分调皮,或许是和赵政待的久了吧,也或许是因为韩非是这世上除了赵政以外相处起来觉得最自在的人了,“朕怕疼。”
自己可是始皇帝,怎么能因为他们的拷打和威逼屈服呢?还要亲手给赵政写信让他救自己?不可能的,虽然嬴政自认为了解赵政,可也真的怕赵政见了自己的亲笔书信从而意气用事。
即便不写这封信,这些人难道真的就能要了他的命吗?
人对权利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嬴政既不能让人觉得他无用,自己于赵政而言只是一条人命而已,那样的话,他便是真的没办法活着回到大秦了,但他又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对赵政而言非常重要,这样的话,韩王可就真的会狮子大开口了。
嬴政是真的怕疼啊,他从十三岁为秦王,谁又敢在他的身上用刑,即便他的剑法如神,那也是用来自保的,没到他的用武之地。
若是真的屈服于这些刑罚写了信,那岂不是亏了?干脆当着人的面拧断了自己的右手,一是决心,二便是他写不了字了。
嬴政断的是自己的后路,即便他们再怎么折磨自己,也写不了字了。
说他怕痛吧,他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说他不怕吧,其实是怕的,和慷慨就义宁死不屈不同,也或许嬴政这样的人,或许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但赵政一定明白。
也或许,这样的人比那些生死置之度外的更狠也更有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韩非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既然怕疼又为何要这样对自己?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君子和而不同,这就够了。
“先生,朕困了,先睡一会。
实在是那地方味道太重又不通风,朕又疼得厉害……”嬴政闭眸,眼下一片青黑,说着话便睡了过去。
夜色里,牛车吱嘎的声响,田间的蛙鸣和蝉鸣不绝于耳。
那样静谧而美好,
山高水长,他们的去路却是渺茫,可即便如此,也该好好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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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赵政,你个野种。”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王……王二十五年。”
“先生可愿做寡人的商鞅?”
“可就算它死了,也是我的。”
“寡人给它取名为含光。”
“不许唤他先生。”
“若是先生信寡人,那寡人可以信先生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天后土,天佑大秦。”
“先生有心事不必一人担着,可以同我说说。”
“我一直想,先生喜欢什么呢?要什么才能让先生开心。”
……
“因为赵政这个人,本身就很有魅力。
我就是你,你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我,依赖我,喜欢我。
以后不会再让阿政一个人了。”
梦里有令他不安的,也有让他觉得愉悦的,大梦初醒他有时候总是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上一世的事情已是恍如隔世,这些人并不知道他,而只知秦王政,那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身上传来的痛觉让嬴政清醒了几分,一瞬间他想通了,没有人知道那个只存在了十几年的大秦也好,赵政即是自己也是未来的始皇帝,又何必分的那样清,至于自己啊,是站在人的身边替人承担的那个存在,不知道史书后人要怎样评价他,权臣?忠臣?还是皇帝的男宠?亦或者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些都无所谓。
人生短短一瞬,能被人记住已经足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往的他,活着都是为了他的宏图霸业,从未将心思移到旁的地方去,以为这样已经足够了,也是因为从未得到过。
但是如今拥有了,才发觉这个天地好像多了几抹有趣的颜色。
嬴政的半个身子都僵了,方才睁眼一袋水便递到了自己的眼前,嬴政伸出手去接过道了声谢,才发觉自己的整个喉咙都发着疼。
“吃吧。”韩非递给了人几个果子和一块肉干,“吃过了,才好的快点,要找个大夫,给你接骨。你这样,再拖下去,只怕是不好。”
韩非趁着人睡梦中探了探人的额头,没有了警觉性甚至有些发烫,他第一次捡到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狼狈过,至少不曾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先生陪着朕吗?”嬴政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安全最重要,要找大夫却也急不得,他如今疼的都不敢动,他的脆弱不想显露给旁人看,如此而已。
“陪着你……找个大夫,等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送你到楚国疆界,我便回去。”韩非解释道。
嬴政闭了闭眼,这果子算不上好吃,甚至有些酸涩,结果还是这样吗?冒险救了自己,明知回去是死路也还是要回去,那里有他的家眷,有他的韩国,这些都是他不能抛下的,正是因为这样的韩非才更让人动容。
他救自己,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来救的,明知这样对韩国没有益处,可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他的为人还是这样做了,便用另一种方式才惩罚自己。
“如果……”嬴政目光移向韩非,他此次出来或许是得不偿失了,但他还是想要个答案,“如果有一日,韩国亡覆了,先生可会……”
“不会。”韩非打断了人的言语,又似是无奈般的笑了笑,“或许以前会,但如今……我有心愿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有逆转天命的能力,唯有愚忠而已,以前他是真的想陪着他的大韩就这样去了也便罢了,可如今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这样啊,这就够了,嬴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清楚韩非公子未了的心愿是什么,是韩非心中的那些文章,那些治国之策,如果这一世还未写出来便去了,别说韩非不甘,自己也会遗恨的。
嬴政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几瞬:“先生要平安。”
等到了那日,不必为大秦效力,也不必做大秦的俘虏,就做一介平民,同妻儿老小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怎么也算,是韩国的公子。”韩非的笑意带着安抚性,其实他也不清楚回去了之后会面对什么,无论是出于家还是国,他都必须要回去,“如今韩秦,两军对垒,也只有绕道,从楚或是魏,回到大秦。
何况,直接从韩国归秦,或许回不去。”
嬴政点了点头,他理解,只是这样回去慢了些,不过他不急,甚至于还要多耽搁一下,起码要等大秦知道了赵扶苏失踪的消息,归罪于韩国进而有更充分的理由发兵。
直接从韩秦的疆界走,不是或许,是肯定回不去,为今之计,唯有绕道。
他出来大半年了,赵政的及冠礼或许是赶不上了,他给自己的剑也弄丢了,或许以前他是重视此剑的贵重,可如今他在意的却是送给自己东西的人的心意。
胳膊上的咬痕早就被旁的伤痕覆盖了过去,路途太长,车马太慢,又是南辕北辙的路途,养伤或许还要耽搁一些时日,等到回去了,或许蒙骜将军已经仙逝了,而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只是想到远在天边的赵政明明心中难过的无以复加却还要装作一副全然不在意的姿态,他的心总会莫名的钝痛,如果不是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小崽子,或许他真的会选择自戕,这样的选择他不会受这样多的苦,对大秦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剩下的事就让赵政一个人去承担,他已经操劳过一世了,死了就不会这样累了吧?众生皆苦,活着只是为了为数不多的那点甜。
他到底舍不得,舍不得赵政一个人,一想到自己如果死了赵政一个人时候的模样和在众人前的伪装就觉得心疼,如果这样忽然撂下担子,或许还不如不重生吧,得到了再失去才是最悲痛的。
那小崽子,最近受的委屈一定不小,如果自己在怕是已经开始耍无赖撒娇了,他应该能感觉得到自己还活着吧?这就够了。
“扶苏。”韩非打断了他的思绪,叫了他一声。
“嗯?”嬴政回应,用他还算健全的一只左手枕着头,就这样懒懒地躺在草垛上,自在而肆意,他忽然明白姚贾为什么是这幅性子了,这样真的很惬意,哪管旁人的看法,自己舒服比什么都好。
凭什么要受礼教的约束,作出一副王公贵族的姿态。
“你好像变了。”韩非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感叹。
“何解?”嬴政微微眯眸,阳光有稍许刺眼,却不燥热。
“遇见了值得的,在意的人,变得更有,人情味了。”眼前人身上的变化其实很大,韩非难以用一个准确的措辞去形容,却明白这样的变化很好。
“是。”嬴政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眼底带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随着牛车摇摇晃晃,车轮吱嘎作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其实一开始,就是秦国人。”韩非的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怎么说?”嬴政觉得,他遇见的人都太聪明了,也或许应了那句物以类聚的话。
韩非建议人去秦国,并非因为秦国最强,这只是其中一层原因,眼前人说他许多事不记得了,无论言语真假,韩非都不想去深究:“口音。”
嬴政恍然大悟,他总是会忘记注意这些细节,毕竟人到底是人,百密总有一疏,也因此他落得了如此下场。
他或许有时候太自负了,自以为成竹在胸,上一世的赵高是,如今的成蟜说是他忘了,但其实也是,他仗着自己重活一次的经验,自以为足够了解所有人。也还好,这一次的结果不算严重,以后改正便好。
“是。”嬴政也没打算隐瞒人了。
“回家吧。”韩非似是欣慰又带着点感慨,回到属于你的天地里去,去做我不能做到的事,带着我们的思想去建立你所期望的那个天地。
出了新郑,二人到了一个小县城里找了个大夫,
“你这身上的皮肉伤倒是不打紧,只是可惜了这样细皮嫩肉的一个人,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哦。
可惜的是这条腿哦,用什么打的?不是脱臼,是骨头碎了喔,胳膊倒还好了,养得好能恢复如初。
小伙子,痛就喊出来啊,你看看你,嘴巴都咬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啧啧,脸上都是汗,我要把你的骨头接回原位,怎么可能不痛的嘞……”大夫的言语带着很重的口音,相比朝堂上的虚与委蛇,听到这样的言语,嬴政忽然觉得亲切,只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没事。”
韩非替人交了一两金,这是要人好好诊治,钱不是问题,这世上,嬴政谁都不欠,唯独欠了韩非的两次,最落魄的两次都有他,只可惜或许是没办法偿还人了,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其实韩非本就不在意这些,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这样一想,也就释怀了。
大夫拿着几块木板棉布要给人的腿和手固定,动手之余还不忘说话:“小伙子,你这个腿啊,建议尽快找个好一点的大夫看看,不然可能会瘸哦。”
“朕知道了。”嬴政回答人,能这样已经很好了,这只手是他自己下的手自然有分寸,至于腿,好不好其实也无妨。
大夫看着人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没上心,只是摇了摇头起身:“这一个月最好好好休养,尽量少动。
我去给你开药,内服外敷的。”
哪能呢,他们还要赶路呢,起码要先出了韩国再作打算,如今停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嬴政无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倒不是嬴政不想早点见到赵政,实在是绕了个远路,何况他伤未好,一路上颠簸有许多地方又化了脓,接骨的地方又疼又痒。
但其实,他也真的很想他啊,有了牵念的人,便有了纵使相隔万水千山也要想到达的地方。
他与韩非,是在韩国与楚国交界的边陲小镇分开的,韩非留给人的不止一辆牛车,还有钱财衣物干粮和他的那把剑。
“大恩不言谢,先生后会有期。”嬴政同人拜别。
“后会有期。”韩非留给了人一个背影,只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是一路跟随他的仆从,秋风吹起他的长发,他也要回到他的归处了。
他们的口中都说着后会有期,但实际上或许是无期了,上一次分别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转眼间韩非也已经四十余岁,连赵政都到了弱冠之年,而这一次的分别,也就是最后一次。即便不相隔天涯海角,韩非也不愿意看见嬴政了。
他们是隔着国家的知己,也是隔着灭国之恨的知己,如此而已,或许哪天,嬴政还能拜读到韩非公子的大作,有此希冀,也就够了。
嬴政一直觉得韩非像是认死理的书生,可那日分别的夕阳下,嬴政却觉得他像是个侠客。
进了楚国疆界,便算是暂时安全了,到底现在秦楚交好,两国王族是有姻亲血缘关系的,嬴政悠闲地驾着牛车,慢悠悠地晃进一个镇子里将自己安顿下来。
他还没有真的那样潇洒,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在逆境里在意也没用,反而影响心情,倒不如潇洒一些,如今安全了也有条件了,或许真该好好地找个大夫,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这具身体也还算年轻,找个好的大夫,应该是能恢复好的,或许有些后遗症,但那也无妨了,能得到那样的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意料之外的是,他在药铺里遇见了他许久未见的故人,迎面撞见陆玄,二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陆玄手提着药包先回以一笑,而嬴政这左手拄着杖看起来比陆玄还要狼狈几分,在路过人的时候他先开口了:“在下住在离这不远的天问客舍,知道阁下有话要问我,我在住处等候阁下的大驾光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很低,似乎极力按捺着咳意说完了这样长的一段话,走路有几分虚浮,倒不如自己用一条腿的。
几年未见,怎么就成这样了?当年嬴政还以为他的病是装的,如今即便装的再好也是装不出他这副模样的。
“好。”嬴政答应了人,这才向铺子里走去。
望闻问切,即便嬴政伤的地方已经很明显了,大夫还是按着最基本的开始来:“公子伤成这样幸好得遇良医及时诊治,只是是否未曾好生休养过?”
“生逢乱世,一路奔波,如今才得安宁。”嬴政如实告诉人。
“您身上的伤本来早该好了,如今却开始溃脓,只小心留疤啊。
这胳膊关节倒是没什么问题,已经接回去固定了,如今长的也差不多,只是这腿。”大夫一说到这便开始皱眉。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嬴政交了一锭金搁置在案上,语调温和地告诉人,也让人宽心,“大夫只管尽力医治便好。”
“只怕医好了,这腿也会跛,来日下雨天寒都会疼。
你们这些书生,真的是,即便再重要的事也重要不过身体,一个两个的,将自己的身体折腾成这样了,还要嚷嚷着为生民立命四处奔走。”大夫又道,语调里有几分气,却也无可奈何。
“无妨,大夫只管用药。”嬴政告诉人,跛了就跛了,只是不知道赵政会不会嫌弃,大夫这是把他和某些人联想到了一起,而这个某些人其中或有陆玄,可他和人不同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在逃命,而不是为了折腾自己,“朕想知道,方才来的那人,得的是什么病?”
“我是大夫,又怎么能对他人说病人的情况,你们若是相识,不如自己去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您的病症,用不了这样多的钱,多余的,我会找给您。”大夫倒是有医德,如此嬴政便放心了几分。
趁着在镇上休养的时日,嬴政去见了一次陆玄,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让人忍不住蹙眉,脸上苍白身形瘦削的不成样子,即便这样他还是规矩地坐着,而嬴政因为腿脚不便,便放纵了几分。
“兄台一定有许多想要问我的。
多年前的恩情尚未答谢,说起来这倒是我第一次招待兄台。”陆玄替人倒了碗茶,便忍不住地转头去咳嗽。
桌上布了肉干果脯,虽然不多,但对于二人来说,已是足够。
初见时的陆玄,虽然也有几分病态,眼底却是意气风发,不像现在,眼底染上了一层云翳,明明正当盛年,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短短的时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是萍水相逢,我却当兄台是故人。”或许人与人之间是这样的,有些的人天生便让人觉得亲近,嬴政只问,“见兄台形容憔悴,不知兄台得的是什么病?”
“痨症。”陆玄低低地笑了,虽然微不可察,可他分明从人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怜悯吗?好像又不是的。
痨症药石无医,即便用药,多则几年,少则数月,日子都是倒着数的,可即便如此,一日也该有一日的活法,万万不是这样绝望的活着,嬴政看着人总是带着好奇,因为上一世自己身边没有出现过这个人,更因为他太神秘:“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么,不如兄台自己回答?”
嬴政饶有兴味的看着人,陆玄也笑了:“我本名玄,姜姓吕氏,是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的后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你可知,我是哪国人?
不过我这一支,算是旁支。
齐王昏聩,偏信奸臣,以为秦齐交好,两国相隔甚远便秦对齐便不会生出什么心思,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时至今日,若放任秦国一味地吞并他国的疆土,秦王又怎么不会想为天子,毕竟没有哪个君主会嫌弃自己领土疆域辽阔。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身为君王,存有侥幸的想法,岂不是愚蠢至极?
我有心救国,然而身居高位之人,在其位而不能谋其职,身为君王重用奸臣,胸无大志偏于一隅。
百姓只想着什么时候能不打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是,百年来诸国纷争,死了太多人了,大多都是平民。
这乱象,总有一日要统一的,不是你就是我。
只可惜,大齐的君主,也只有一位齐桓公,同样的血脉流传下来,怎么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这样说来,我倒是羡慕你们秦国,历代君主虽算不上雄才大略,但也算是英明,发展到了现在。
我本心存侥幸,秦王政十三岁继位,由丞相专权,我以为如此年幼的君主和这样的权臣加上天灾,大秦会衰败,会乱。
可即便如此,秦国却日益强盛,诸国之中多少都有秦的奸细不是吗?”
陆玄说一句便咳上一咳,转而又喝上一口茶,他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将不久于人世,已无逆天改命的可能,和聪明人说话,即便藏几分又有什么用呢?
“我十七岁起便游于诸国,想找到救国的可能性,只盼着假以时日大齐再出现一位英明君主。
即便秦强,六国联合抗秦则必胜,可诸国的王子公卿,世家大族,只顾自身的利益,好似他们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国家不会亡就好。
反正攻打的又不是他们的国家。
即便有心联合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互相猜忌之后又不了了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自幼便有弱症,却又奔波劳碌多年。
有这样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陆玄像是释怀似的笑了,至少他不用亲眼看见大齐的亡覆:“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嬴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至少齐国的王公贵族里,像你这样的太少了,但正因为这样,你的努力才显得可贵而不是可笑。
即便到头来无济于事。”
眼前人要是知道他的大齐最后不战而降,或许会更难过的吧?倒不如看不见这样的事,早早地去了才好。
到底不战而降和宁死不屈哪个更好呢?
或许那是齐国君主做的最英明的一个决策了,顺应时势,保全了所有人的性命,少了牺牲和流血。
可对于陆玄来说,或许不是这样的,所以说,他庆幸他是秦王政,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像陆玄这样,即便聪明胸怀抱负,了解时局而又有什么用呢?
上一世到最后自己连他的姓名都不曾听过,陆玄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了他的家国付出所有,可终究是杯水车薪,连历史也不曾记住他。
“七国也曾都是周天子的臣民,虽然习惯文字大不相同,但文化风俗都是大同小异的。北方的胡族,那才是异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何必分的那样开?总有一国要站出来结束战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陆公子的家国理想,想必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吧?一国的存亡牵扯到最重要的还是贵族的利益不是吗?于百姓无甚干系。
陆公子狭隘了。”嬴政告诉对方,虽然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极具力量,“大秦会结束这样的乱象,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陆玄愣怔了半晌,许久答不上话来,北方的胡族才是异族吗?或许吧,或许是他狭隘了,可是这样短的时间他也跳脱不出来了,眼前人描绘的是真的很好啊,陆玄眼里带上了几分色彩:“会吗?”
“会。”嬴政回答他。
陆玄低头喝了一口茶,语调很轻,又像是释怀:“那就好。”
等过几个月,或许他会回到大齐,时也命也,他不斗了,也不争了,死在故乡总比客死他乡要好,父母在不远游,他的父母或许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当真是不孝。
最后,嬴政拜别了陆玄,四目相对,又是一句后会有期,可谁都知道,那是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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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将军去了,是寿终正寝的。
尉缭也来了,是先生要找的人,大秦不缺将才,缺的是帅才,纵观全局的兵家奇才,先生嘱咐过,如果人来了,一定要善待之。
赵政用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留了下来。
朝中的空缺出来的官职各得其所,前线的将士在奋勇杀敌,如今他这个王上反而闲了下来。
坐在池塘边看残荷一片衰败的景象,脚边放着个酒坛子,手上端着个大碗豪饮,头发微微有几分散乱,如今的赵政也到了该束冠的年纪,王上的发冠还是冠帽总是华贵异常,赤玄色的常服,衣服垂落下来一角。整个人倚坐在栏杆下,慵慵懒懒的姿态,仿佛下一瞬就要栽倒进这池塘里。
这样的角落里,只有他一个人,整个人仿佛被哀伤笼罩着,缓慢的步调声响起,是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赵政以为是谁路过,直到那脚步声在自己的身后停下,熟悉的味道传入鼻腔,赵政手中的碗猝不及防地摔落到了地上,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陶碗被摔的七零八碎,忽然很难相信。
手指发着颤不敢回头去看,总怕是自己喝多了的错觉,过了多久了?赵政都快忘了,他虽然嘴上不说,满腹的孤单和委屈无处诉说,思念却像窖藏的美酒一样越发浓厚。
他爱他啊,哪管他是谁,从哪里来,他都爱他,他的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惊艳的人,怎么可能就此消失不见?
赵政一直在等他,总觉得他是活着的,还有无数的话想和人说,想和人倾诉,上苍既然眷顾了他们就不会收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了?喝这样多的酒?”这样的声音很轻,落到心上的时候却很重,赵政再也忍不住,只红了眼眶转身去看他。
只一眼,恍如梦中,一不小心踢翻了酒坛也来不及管了,九尺的身长猝不及防地撞入人的怀中,嬴政总觉得胸腔发闷,伸出手去抱住他轻轻地抚摸着人的背脊,这小崽子八成是委屈死了吧?
“你来了?”赵政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哭腔,哪有平时的威严。
“我来了。”嬴政回答他。
“我真的……”赵政的语调有几分哽咽,却怎么也没办法往下说下去。
我真的很怕你没那么喜欢我,我真的很怕你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我,我真的很怕你把这一切交给我一个人。
如今见到人了,他也知道答案了,说不出的话不必再说,只以吻封缄,赵政的一只手绕过人的腰,一只手扣着人的头。
嬴政微微仰着头,只被动承受着,微微闭着眼纵容着人的侵略,
谁会喜欢上自己啊?久别重逢过后,嬴政方才明白,眼前人早就在自己的心底扎了根,离不开了。
嬴政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会算计进去的人,却怎么也舍不得去算计他,如果一个人会做错事情,两个人是不是会好一些。
赵政的吻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咬得人的唇瓣发疼,漫长的接吻过后有几分窒息感,胸膛微微起伏着,二人看着彼此的眼眸,蓦然地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样的心情难以描述,见不到人的时候星月兼程只想着早一些见人一面,如今见到人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无语凝噎,等到自以为收拾好情绪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唤了句:“阿政。”
而复又笑了,笑的并不好看,赵政干脆弯腰一只手绕过人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嬴政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被拥抱的姿势,有损碍他的威严,只看着赵政的模样便也算了,双手反而勾上了人的脖颈,整个人呈现出一副依赖的姿态。
整个路程沉默无言,偶有路过的宫人也不敢瞧这一景象,要么背对着,要么就匆匆地走开了。
赵政的模样有几分可怖,像是要将眼前人撕碎了拆吃入腹的表情,即便这样,嬴政还是被人温柔地放在了榻上。
嬴政就这样平躺着,长发微微有几分凌乱,赵政坐在人的身边,也没去看他,最后只说了句:“我很生气,夫君。”
即便很生气,还是拿人没有办法,他有一万种办法去对付旁人,可对于先生,总是没办法的,他是自己的软肋。
心中的愧疚感难以形容,嬴政心下发酸,他总是知道怎么让自己心疼,嬴政起身从背后抱住人,浓郁的酒香弥漫过鼻腔,他觉得他或许也醉了,皇帝是不会错的,但是嬴政会:“我错了,夫君。”
“一直以来,我很想你。”眼前人一服软,他就没办法了,转身回抱住人,他的思念难以形容,只用了一个很字,但到底是多少呢?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回来了,嗯?”嬴政的声音像是穿堂风,轻飘飘地传入人的耳中,他从未觉得分别如此难受,如今却是真正地跨越了万水千山走到了人的面前,两个人都表露出了他们脆弱的一面,也只有在彼此面前才会有的这样的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后,不能离开我了。
不能去找什么韩非李非王非的,只准在咸阳陪我。
在家里带孩子。”赵政稍显稚气又颇为霸道的语气有几分可爱,这些话也就是他借着酒劲无理取闹的言语,他只是觉得先生太辛苦了,这一世的重担应该让他来担。
嬴政听到人的言语,只忍不住笑了,你明明知道有些的事我不会听你的:“好,王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钰怎么样了?过了年就可以念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