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骊凝眉思忖,如此说来,当初顾庭书在救下她与慕空后不久就让人找到了司斛,像是知道会有今日结果一般,将司斛留了三年。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青骊暗叹,却也只能顺应现实。
“公主这三年,都是和顾少在一起的吗?”司斛问。
“他救了我和空儿,却一直隐瞒身份。如果不是后来情势所逼,他大概还会一直瞒下去吧。”青骊说得轻,看着一直沉默的慕空,总还是庆幸这个孩子可以这样平安地长大的。
司斛欲言,却又住了口,看着静坐垂首的素衣女子,眼里泛出悲悯,柔声道:“一路风尘,我替公主备水沐浴吧。”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青骊问。
“公主是说顾少?”司斛问。
“我还有其他人可以问吗……”倒像是自言自语,青骊说完却摇头,对司斛道,“先替空儿洗了身上的风尘吧。”
“小世子随我来。”司斛微笑道。
“我已经不是什么世子了。”慕空简单的一句话却将现实又一次刺出了血。
青骊看着慕空清澈的双眼,孩子的目光最是真挚澄澈,诉说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是了,他记着方才路上她说过的话。大珲早已倾覆,他们不再是天潢贵胄,却是她与司斛重逢,一时忘了过往,竟没有发现司斛的称呼有何处不妥。
慕空如此一说,却教司斛不知如何相称了。
“和我一样,叫空儿吧。”青骊道。
“奴婢不敢。”司斛低头。
青骊虽然笑着,眼底却浮出一丝自嘲,道:“身陷囹圄,我如今的身份还不及你呢。以后你也只叫我青骊就好,虚名什么的,要了也没用。”
司斛战战兢兢点头,看着慕空释然更隐约泛起朝气的脸颊,那神采当真像极了承渊,早慧聪颖,却总也蒙了尘埃阴霾,不甚明朗。
“跟着司斛去吧。”青骊将慕空退到司斛身前。
“若是顾少回来了,奴婢会立刻通告……”司斛顿了顿,“通知你的。”
青骊点头,看着司斛将慕空领了出去。她这才起身,发现窗台下放着一小盆兰花,正是她在成台一直栽种的那一株。
顾庭书的用心她自然知道,只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不是渐离,彼此之间横亘了那些恩怨纠缠,纵他如何保留过去痕迹,该忘记的,就应该化成飞灰,随风尽散。
她却一直都没有见到顾庭书,从回来的第一日到如今,已经五天了。司斛每日过来都说顾庭书一早就出了门,直到她晚上歇下,也不曾回来。
又是夜色四合,外头挂起了灯,照着曲折的回廊一直到拐角处出了那面墙什么都再看不见。
“这样日日等着,也不是办法。”司斛斟茶。
水声惊动了青骊已经安静了许久的神智。她忽然觉察到什么,却没有听得很明白,是以回头,正见司斛过来递了水。她接过,拿着杯子在手里,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这样天天等着,也不让我去通报,毕竟不是个办法。”司斛复述道。
“我是在等他吗?”青骊看着手中茶盏,眼神迷茫。
她只是习惯了这样站着,像过去每日她接了慕空下学回到茅屋,再过一会儿就有人送吃食过来。那人身穿灰色僧衣,步履平稳,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总是握着一串念珠,笑意优容,眉目温润,叫起她的名字。
三年来,她一直都没有学会下厨,哪怕是最简单的菜色。因为总有那个人准备好了一切,甚至到后来,连她最关心的慕空,都渐渐让她少操了心。
“我还是去通报一声吧。”司斛提议。
“不用。”青骊立刻拉住侍女,“我并不想见他,只是想在他想过来的时候,有个准备,好过匆匆忙忙的,更让人笑话。”
司斛看着青骊转身,纵然只是一瞬,她却也注意到近来时常沉默的女子眼底闪动的唏嘘。
过去在出云庵,青骊也有过类似的神情,然而如今,更有时光沉湎之后的自伤,她大抵也明白了心底默默萌发的那些东西,却正如她想的,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司斛摇头,就此悄然退下。
退到廊下的时候,司斛却见顾庭书正朝这里过来。她其实在青骊到府上的第一日夜里就被顾庭书传去了书房。当时还穿着僧袍的男子看来神情疲惫,开口第一句却是问——她睡了没。
那时司斛点头,说已经服侍青骊就寝。
然后他挥手,要司斛退下。
现如今,他已经换下那一身红尘外客的灰衣长袍,和青骊一样着了素色衣衫,朗眉星目,脚步匆忙,但倦色不减。
“顾少。”司斛行礼,“今日回来得早。”
“她今日,总该没睡吧。”顾庭书问道。
司斛会意,福身道:“我去替顾少奉茶。”
顾庭书就此去见了青骊。
房门是虚掩着的,他直接推门进去,房内却没有人,只有窗台上一杯已经不太热的茶。
正要出去找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身,却没有看见期望中的身影。
“空儿?”顾庭书微惊。
慕空不想就此遇上了顾庭书,怔忡了片刻,断然转身离去。
顾庭书对此不置一词,方才那一刻慕空的神情已经有极其明显的敌对,他却不悔于三年来对真相的隐瞒。
如此想着,顾庭书转身,抬眼时望见就站在廊下的青骊。她安静依旧,并且没有慕空那样尖锐的情绪,沉静得疏远冷漠。
青骊走入房中,顾庭书跟着进来,阖上门。
“没事的话,我想睡了。”青骊将开着的窗关上,还未收手,肩膀就被另一双手扣住,快速霸道,强迫她去正视此时他的眼光。
“我已经答应了爹和易君傅,不日迎娶易秋寒。”顾庭书深深凝睇着垂眼的女子,试图从她眼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
然而她镇定默然,呼吸也一如既往的均匀。
“爹要把你接进宫。”此时他才看见她仿佛听见他说话一样眨了眼,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我不同意。”
青骊盯着他,流年早就换掉了他过去伪装的祥和平淡,不过是这幅皮囊,她如今看来这样熟悉罢了。
“你是我带回来的,自然要时刻留在我身边,谁都别试图将你带走。”她平直没有感情的眼光莫名给了他某种刺激,捏住她肩膀的手不由加重的几分力道,死死扣着。
“在哪都一样,你已经把我在成台禁足了三年。现在,只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青骊忍痛,并不畏惧顾庭玉逐渐锋锐犀利的目光。
“这样想也好。你也别指望可以离开。”他给的三年安定,与世无争,到头来却是被她下了这样的判词。
如果他隐瞒真相是对她不起,那如今她的话,也已还了他的愧——他哪里该对她有愧?对她不杀,还给了安宁平安,护她三年,哪里愧对了她?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退路,我也没想还能退到哪里去。”有些受不住肩头剧痛,青骊低吟一声,黛眉颦蹙间,却已经被顾庭书逼到墙角。
“我若现在给你退路,你走不走?”他靠得很近,气息就扑在青骊脸上,他也闻得见女子惯用的那种胭脂香味,就好像他身上被日久熏出的檀香的味道,已经抹不去了。
“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青骊不挣扎,尽管如此亲近的距离教她抗拒,但心知一切徒劳,她也就不白费力气。
“我给你。”顾庭玉忽然松手,眼底折射出轻蔑,“想好了就来找我。”
青骊看着顾庭书俊挺的背影大步出去,忽觉得冷了,不由抱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