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外袍一脱,披到抱着腿打哆嗦的朱雀身上,直了身子,对着那黑暗中微弱的呼吸声说道:“还不出来?想要我动手?”
桃止山就在前方的不远处,要是眼神好的,一眼就能看到山脚下的大门。
打那边的暗色中,渐渐过来一个轻笑着的人。
“神荼,好久不见啊。”
是蔡郁垒。
“蔡兄,别来无恙啊!”
两个鬼帝,站在桃止山外的一处小道上,客气来客气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朱雀知道这两人面和心不合,眼下这客气,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果然,就听神荼又客气了一句后,朝着蔡郁垒的身后说道:“来都来了,不出来打个招呼,岂不是太见外了?丽!娘!”
朱雀忽闻此言,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丽娘犯得罪已经不能用死不死来衡量。听神荼说,是应该在地府扎桩常驻的那种。每天有什么新鲜的刑法,首当其冲得让她先实验一把,如此以往,从不间断。最可怕的是,地府里的生死簿上,丽娘的那一页薄纸,被阎罗王亲自收了起来。如此一来,就算是天天疼的死去活来,整个人面目全非,也还是吊着一口气,求不了死,也得不了生。
她已经可以出鬼门关了?
朱雀躲在神荼的背后伸长了脖子,看向蔡郁垒身边那个走的极为缓慢的人。
黑色的斗篷下,露出一只森白的手,骨头上爬满了尸虫,在里里外外的爬进爬出,好像是在做游戏一样。
那只手摘去斗篷,显出一张让朱雀立马背过身呕吐起来的脸。
☆、第五十九节
朱雀背着神荼干呕了几嗓子,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一半是人脸,一半是骷髅。从窟窿洞里爬出来的是尸虫,从人脸里爬出来的是小蛇。它们集合在一张脸上,还不时的再从额头往下掉下一块肉两块肉的,说不恶心,那都是没长眼睛的。
蔡郁垒试图给丽娘遮上斗篷,被丽娘躲开。
“没什么好挡的,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他本身就觉得我脏,我现在这样又如何?”这话是对着神荼说的,却没等到神荼回话,蔡郁垒抢过去说道:“丽娘,不要这么冲,得罪了他,你日后的苦难会更多。”
“更多?我巴不得这苦难能再多一点,我巴不得明早再也睁不开眼睛,我巴不得睁开眼后不再呆在这个鬼地方。鬼帝大人,小女子只是一步走错,对您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你何苦要置我于此地?”丽娘步步逼近神荼,斗篷里不住的掉出来些还在蠕动的尸虫,掉到冰冷的地面上,爬了几下子,化作一缕青烟。
朱雀伸手拉住神荼的袖子,想要把他往后扯一步,不让那污秽之物接近他。
可是手刚触及那衣角,神荼已经大踏步的迈了出去。
“你贪恋我,我不介意。你领着小鬼们逃跑,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只有一点,你不该想着拿别人抵罪。丽娘,人活着,要体面。死了,也要有自己应有的底线。你做错了事,却想着用自己的那点美貌,指使鬼帝帮你找一个替死鬼。你不觉的羞耻,我都觉得脸上无光!”神荼把那只无皮无骨的手掌拿在手里,丝毫不在乎那些过到自己手背上的尸虫,沿着自己的胳膊一点一点的往上爬,消失在绣袍中。
“丽娘,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不用我和你再细说了吧?”
“借口,都是借口!”丽娘开始疯狂的挣扎,一张本身就恶意横生的脸,此时看来,就像是一个虫笼,随着那寥寥无几的头发在空中来回的游荡,尸虫和小蛇交替的在那窟窿洞里进进出出,打探外面的异样。
神荼松了手,绕过丽娘,走到蔡郁垒跟前,把那只越来越黑的手伸到他眼皮下说:“你打算把她送到哪里?”
“只要不在地府里受罪,哪里都好。”蔡郁垒拿出一张薄纸,在夜明珠下轻轻的挥了挥。
“我知道你在丽娘身上下了咒,他一离开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你就会有感应。所以,神荼,我手上要是没有点筹码,又怎么敢和你叫板?那宠物的生死簿,你要不要再看看?”
丽娘已经重新戴上了斗篷,把自己又重新淹没在墨色中。
朱雀也就颤微的走到神荼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蔡郁垒手中的薄纸。
那上面,就是神荼给自己的人生吗?
神荼默了一会,把朱雀拉进怀里牢牢的圈住。用一种王者的气势说道:“鱼死网破,未尝不可。”
“神荼,你当真不在乎你怀里的人有命活到明天?你当真就愿意看着你千辛万苦领回来的人,今晚就烟消云散?”蔡郁垒并不知道,太白已经把闹闹塞进了凤凰的身子。他也不知道,闹闹如今,已经算得上不死之身了。
神荼淡然的表情,大大的刺激了一心认为胜券在握的蔡郁垒。
朱雀的耳朵上被神荼用手掌盖住,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只能看到那些鬼魅般的身影一个一个的从天而降,迅速的战成两排,手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把包括丽娘在内的四个人围到了中央。
夜明珠啪的碎掉,一时间黑的不见五指。
“恭迎阎罗大人!”
地府里已经过了三日,朱雀被软禁在神荼的府邸不得四处走动。
考虑到他是苦道山的弟子,日后说不定会在天上谋个一官半职,十殿阎罗对朱雀格外的优待。
虽是鬼帝的府邸,虽然神荼之前一直不喜欢亮堂的地方,但是为了迁就朱雀,还是派鬼差给点上了四盏长明灯,将这间府邸照得亮如白昼。
朱雀在这里等这间屋子的主人,等他的先生。
仅有的几卷书画已经翻得有些腻,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再翻一遍。除了这些书画,朱雀找不到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事可以供自己打发时间的。
屋外站岗的鬼差一天换两次班,每次换班的时候,都会给自己送来相应的吃食。看那样子,应该是去阳间的酒楼里买来的,还冒着热气。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神荼被鬼差带走前,对自己说的话。
他让自己在这件并不陌生的屋子里,等待他的归来。
地府的规矩到底如何,朱雀并不是很清楚。硬塞生死簿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可轻可重。
不过想着自己已经是凤凰的身子,任它再怎么牵扯,也不会把太白这宝贝的命都收了去。所以,朱雀并不害怕自己会担些什么责任。他唯一担心的,是神荼。
自己被神荼拉进怀里的时候,还在感叹这丽娘身上的血腥味太重,隔了一个身子还能直冲鼻尖。
等到神荼被带走,自己在这屋子里坐好,又点了灯,才发现,手掌里,已经是一片的濡湿。
是神荼的血。
他受了伤?
门口站岗的鬼差想来也是个长舌鬼,几句诱惑没禁住,就一五一十的说出了那些朱雀不知道的往事。
当日的西方收妖,如今说来就如昨日一般鲜活。那尸骨成堆的山头,已经不知道被清理成了什么样子,是芳草丛生,还是碧枝连天,都不重要了。那个为了去苦道山寻自己的人,虽未亲眼所见,却一刀一刀的,镌刻到了自己的脑海里。
他的伤,应该就是那时候受的吧?
这一段时日又这么的操心费力的,难怪他劳累的越来越频繁,比在人间当算命先生的时候,还要憔悴几分。
想到这,朱雀不禁才下眉头的忧愁,又涌了出来。
门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正在和两个鬼差交谈着什么。
朱雀站起身想要凑近点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