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了正常生活的姬美子对于朴永南的爱恋既感到充实又感到快慰。此间朴永南没有半分对姬美子的厌弃之感。不久,他们双双学会了汉语,但他们却一直在暗中两个人相互练习着语句却不敢暴露他们真实的面孔。但是后来他们在不经意间的讲话被人窃听到,村长老头率领众乡民将他们痛打后轰出了村子。他们拿了微薄的盘缠步行到县城的一个城镇。朴永南开始打工做泥瓦匠维持着生计。
朴永南白皙的面孔变得赤红一片,像庄稼院里的红高梁。眼睑上方以及一张原本薄厚得体的唇变得干皱与死皮丛生。这使得姬美子很是心疼,他们在镇子外围租赁了一小间房子。镇长上门挖根刨底且三番五次地要他们写清自己的来龙去脉,朴永南对中国语言已有十分把握,起初他与镇长抗衡着拒不交待实情,后来,镇长竖起三角眼胡子抖上眉宇说是如果他们再不交待他们的履历,他将代表全镇的人民将他们毫不客气地逐出本镇。朴永南奈何不过镇长的威逼只好如实交代了自己与姬美子的历史。镇长虎着一副青脸孔一字不漏地将他陈述的话语记录在案。从此以后他和她有了履历。没料到这份被逼供出的履历成了他日后仕途的绊脚石。
第三部分第九章记忆的怆痛(9)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顺畅地向前推移着,朴永南边打工边读书竟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一晃几年的读书生涯很快结束,朴永南被分回小镇上的一所小学执教国文。
此间朴永南的变化很大,有了中国文化底蕴的熏陶,他变得很有风度和清高,但对姬美子的感情依旧未变。姬美子是全城镇最美的女人。他着实为之骄傲了一阵子。不久,姬美子有了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朴高。朴永南有了儿子自然兴奋不已。他变得更加勤奋也更加清高
。这就势必招惹来是非和嫉妒。他有些蔑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行为规范的不讲究与不文明。随口讲脏话随地吐痰喜好闲暇时光讲究他人以此为乐趣。朴永南每每都厌倦地闭上眼堵上耳。学校放学早他就早早赶回家来享受姬美子丰盛的晚餐。他们已经在镇子里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住宅。虽说面积不大但看上去很是内外大方雅致。这是朴永南自己设计的房屋外形。它既有朝鲜族风情又有中国民间情调。为了儿子将来能够登峰造极,他为儿子起了朴高这个名字。他为此沾沾自喜了数日。
这样快乐自得的日子没有多久,文革让朴永南彻底复归了阴曹地府的生活。平日里他因清高而瞧不上眼的那伙人全都对他虎视眈眈龇牙咧嘴。他被斗被打被凌辱。那伙人将他和姬美子绑到一处,脖子上挂着一串破草鞋。游遍全镇大街小巷,他接下来又被开除公职。一连串的打击、污辱、谩骂使朴永南变了性格和心态,回到家中他不再欣赏姬美子绝美无双的容颜,他一边喝酒一边揪着姬美子的头发用刚刚学来的中国传统骂话——婊子之类的称谓铺天盖地地砸向姬美子。姬美子看到丈夫如此之大的变化痛在心里,然而她仍是用最大的耐力忍受着丈夫的突变。她不清楚中国的那场风暴是个什么性质什么颜色的风暴,但她通晓它的利害和能量。她丈夫朴永南一直将她含在口里怕化握在掌心怕疼,现在那些美好都成为昨夜梦。姬美子搂着年幼的朴高默默地以泪洗面算是她全部的倾泻方式。
更为糟糕的是朴永南喝完酒后一如强奸犯般强暴着她。一面强暴她一面骂她是世上最最最不要脸的婊子。他用尽一切能量狂揭猛翻她的不光彩老底。有一次他竟卑鄙地动用了刮面刀划破了姬美子的面颊。他一面划向姬美子一面醉醺醺地说着若不是姬美子这张脸蛋,他怎么也不会与她千辛万苦地逃出军营又被迫逃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讲了真话,姬美子吐了一摊血迹晕死过去。在又一个不久以后,姬美子发现自己再次身怀有孕。这次怀孕她很本能地知道是朴永南百般凌辱她时落下的种子。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一种母性的柔情油然升腾在她心中,她不能狠下心来弄掉他。至此以后朴永南再没碰过她的身体,只是在外面挨一次批斗回来后便破口大骂姬美子一痛。
朴永南学会了不少的中国骂话,他能一口气骂完祖宗三代。他甚至骂上了他以前最为讨厌的骂话。骂过后他大哭一场大笑一场便倒头入睡。
被开除公职的他被弄到街道上批斗,人家在他脖颈上挂了个沉重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打倒特务朴永南。回到家中恰好姬美子临盆。孩子哇哇的啼哭声提醒了朴永南什么。他匆匆从他居住的小房间里冲出。
他看到姬美子满面泪痕地躺在床榻上,昔日充满光彩的眸光射出一片灰暗和迷茫。他有些清醒,他的手刚要抬起为姬美子抹去泪痕,一阵乱七八糟的骂话混浊了他的大脑。他的脑海里那一刻装满了婊子的字眼。他的神思恢复了恍惚状态。他的视线移向姬美子身边的女婴。他凝视了她足足有半小时之后他便抱起她快步走向街面,他左瞧又瞧看看四周无人就将她丢弃到路旁的一侧树体边。然后他心里阿Q般的精神胜利法激昂着他的情绪。他心里在想又一个小婊子被他革命了。哈哈。他已经进入半疯状态。然而他因为一次批斗会上打了揪他衣领的造反派被即刻关起来。
姬美子一觉醒来发现不见了女儿,心如刀绞,她带着朴高到处找啊找风雨不误地找亦没能找到她的刚落地的女儿。
第三部分第九章记忆的怆痛(10)
一次她去狱中探视朴永南,朴永南清醒的时候告诉她,女儿是他丢掉的,他把她丢在了路旁。姬美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从此以后直到他病死在狱中姬美子亦没去探视他。
此后的岁月,姬美子与年幼的朴高相依为命着。靠拾拣破烂和织就毛活度命,忍辱负重地生存着。朴高十分聪明很听母亲的话,这令姬美子非常欣慰,家境的贫困使朴高奋发了努力读书的志向。
朴高十五岁那年姬美子因肺病溘然辞世。朴高进了孤儿院。朴高在那里很显孤独,那时的他就暗自发誓一定要改变家世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母亲临去世前拉着他的手告诉了她的身世并且叮嘱他一定要找回他的小妹,但是茫茫人海他上哪里去找呢?他只记得母亲告诉他他小妹左臂内侧有一个胎记。许多年以后他由于学业和拼搏早已将寻小妹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倒是苏麻的出现令他有莫大的安慰。而今苏麻已不知去向,他会不会像父亲那般疯了呢?
朴高猛地抓紧罗良的手几乎疯狂地喊道:我不能疯,我不能疯。
罗良听罢朴高家史的全过程心中陡然增加了几层压抑,朴高的意志和行为规范会不会像他父亲朴永南呢?倘使朴高与父亲朴永南如出一辙,那么朴高的精神顽疾将无药可医。想到此罗良来了个将计就计的激将法,他冷静地对朴高说:你已经疯了。然后甩掉朴高紧捏他的那只手拎了西服外衣和药箱走出门去。
朴高意识模糊地趴在餐桌上嘴里不住地叨念:我真的疯了吗?
这一晚,朴高在餐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当太阳透过餐厅间的窗户射到他脸部上时,他醒了过来。有关于昨日傍晚的陈述使他心里面多年的积郁舒展开来。他的身体输氧般的畅通。他暗下决心他要在中年时段再一次辉煌着事业,他要重新赢得他的挚爱苏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