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头落尽,云影无光,温柔的暮色悄悄洒落在曲曲折折的廊庑上,蜿蜒至更迭错落的庭院内,渐渐漫上了两扇半敞、镂空雕刻的百鸟梅花窗。
从窗外望入,一面如月盘,雍容华贵的妇人斜卧在锦榻之上,头梳朝阳连环髻,发间镶一支六尾凤钗,金灿夺目,身着杏黄色蟒袍,下摆滚两寸海水云崖边纹,更衬得皮肤瓷白细致,端的是富态丰腴,妙不可言。
此妇靠着榻半眯眼眸,身前跪着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穿着浅绿色丫鬟服,垂着颈项,不紧不慢的替妇人捶着腿。
“江大人,江大人,娘娘正小息片刻,您……”
“下官江彬,有要事求见太后娘娘。”朗朗的声音入窗而来。
妇人稍稍一惊,张开一双丹凤三角眼,“什么事儿?怀安,让江大人进来吧。”
“是娘娘。”
“下官江彬,拜见太后娘娘。”江彬大踏步的进门伏地参拜。
“江大人,你不是帮皇上找药去了么?在外面嚷嚷什么?”
“娘娘。”江彬躬身拱手,肃立在前,“微臣有要事禀报。娘娘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太和殿风波?”
“当然记得。”妇人冷下眸,捏拳切齿道,“轩辕治那老贼,联合齐国公,竟然将篡改的先帝遗嘱公然呈堂,妄图将照儿拉下马,颠覆我大明皇室,哼,哀家若然叫他们得逞,今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娘娘息怒。”江彬眼神闪烁着抬起头来,“轩辕治固然罪无可恕,但若不将罪魁祸首连根拔起,势必依然后患无穷。”
“哼,小小一个罪妃,死后还叫哀家不得安宁,江大人,你此话何解,你应该比哀家更清楚,当年,那些人统统都被哀家派人铲除了,哪还能再次兴风作浪?”
“娘娘。”江彬上前一步,激动的说道,“微臣本也以为如此,谁料到,事事变幻莫测,未能尽如人意。万毒山庄,依然有余孽存在啊。”
妇人豁然竖起身子,怒张着三角丹凤眼,“你说什么?”
“微臣就是为此事而来。微臣此次在取药途中,居然碰到了万毒山庄中人。”
“不可能,他跟我说过,万毒山庄中人已被六大门派斩尽杀绝了。”
“娘娘,你把他召来,此事不就一清二楚了?”
妇人微微沉吟了片刻,颔首道,“你果真瞧清楚了?”
“微臣瞧的清清楚楚,那个万毒山庄的大小姐蔡婀蔡姑娘,腕上所戴,正是政宣娘娘的遗物,九翠晶镯,此物乃贡品,为先帝所赠,微臣再如何眼拙,也不会辨识不出呀。”
“这些人,现在在哪里落脚?”太后娘娘眼中现出一片杀机。
“据微臣所知,宣娘娘的孙女身中剧毒,恐有性命之危,如今那群人应在本镇客栈落脚,而且,安阳公主的驸马也同行在内。”
“天恩?”太后愕了一愕,“安阳何在?”
“公主似乎并未与驸马同行,微臣实在不知。”
太后眯起丹凤眼,略略蹙起细眉,“如此说来,此事到有些蹊跷。”
江彬嘿嘿笑了数声,“比起安阳公主的驸马,长公主的驸马岂非更叫人雕琢不透?据说长公主日日把驸马锁在琴阁内不给他外出,似乎是怕他再像上次那样出外叫人围追堵截,险出意外。”
“休要在我面前提那冤家。”太后的面上飞起两簇红晕,娇艳欲滴,灿若桃李。
“是是是,微臣失言,该打,该打。”江彬故意轻轻的拍了拍两面脸颊,笑着巴结道,“娘娘既然舍不得离开京城,缘何又要出来呢?要不,微臣安排一下,让娘娘……”
“江大人。”太后摇了摇手,“皇上一日不回朝,哀家又岂能放得下心来?”
“娘娘为我朝尽心尽力,皇上总有一日会明白娘娘的苦心。”江彬赔笑道,“怪只怪那个徐光希,妖颜媚惑我主,此人一日不除,终成大患。”
“你以为我不想么?”太后心烦的挥手。
“娘娘何不将他召来,一则,可以除却此媚主妖孽,二则,还能问清楚万毒山庄之事,岂不一举两得?”江彬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太后娘娘。
后者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江大人,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是,微臣立刻去办,微臣告退。”
太后娘娘轻喟一声,徐徐伏倒,似梦似幻的半闭上眼,眼前浮现一片缱绻风光。依稀蒙胧间,仿佛瞧见微微掀起的流苏帐内,他青丝铺泻,衣衫半敞,仪态万千的俊美容姿,只需微微勾唇一笑,叫人为之倾心不已……冤家,真正是个冤家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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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星光,夜色璀璨,灯影憧憧,晕黄如画。
一抹黑影斜坐在床边,执手相望,却见她乌发垂胸,两弯黛眉,渐细渐淡隐入鬓角,浅茸茸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紧抿一点朱砂的嫩唇,睡得十分不安。他抬起手慢慢磨娑她的额头,清冷黝黑的眸内掠过一抹深沉的乌云,转瞬间,又叫一丝黯淡怅惘之色取而代之。浑然不知,何时,泪已沾湿双眼,犹来不及伸手接洽,大滴的冷冰冰的泪水便已滚落至她晶莹细白的颊上,泛滥成灾。
她微掀长长睫毛,慢慢张开迷茫的双眸,轻轻抬手摸了摸湿润的面庞,无限凄凉的望了他一眼,“哥哥,你为何哭?”
他张手将她拥至怀里,紧密的几乎叫她透不过气来,她梦呓似的低唤一声,柔滑的小手爬上他的肩头,迷迷糊糊的瞧着他,“我是不是要死了呢?哥哥?”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决不让你死。”他发誓似的低吼,颤抖着双手捧起她的小脸,深深一凝,晶灿的泪滴徐徐掉落,“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上天不会如此残忍,叫我再失去你一次,再一次体会,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不……我决不要,不要……”
“哥哥,哥哥……”她抱住他,眼泪虽扑簌簌成串滚落,却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安抚道,“你毋须难过呀哥哥,当日,在看到静秀哥哥的面貌时,我便忆起了一切,我……早知会有今日,所以迟迟不想与你们相认。一方面是怕卷入仇恨难以自拔,一方面又怕面临今时今日的悲伤情景。哥哥呀,我已经想透了,彻彻底底的想透了,哥哥,我死了以后,就可以见到爹爹跟娘,见到许许多多叔叔伯伯姨姨,我应该高兴哩,不是吗……只是,哥哥,你别哭了……我现在心里好乱好乱呀……早知如此……我,我当初真该去了才好……便不会惹得你们那么伤感呀……”
“我不许你说傻话,你不会死,谁都没权利把你从我们身旁带走。”身着一袭绸制宝相花织金锦袍衫,长发随性束于腰际的天恩,冒失的闯进门来,大叫一声。
“子琛,你莫冲动。”静秀跟着而入,愁眉紧锁。
“我去求那个紫玉霞,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她,即便她要我下跪,抑或是要我去死,我,我都答应她。你……你绝对不可以有事,不可以……”尹天恩抓起她的左手激动的嚷嚷道。
“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哼,你以为,你们去求她她就能答应你们?更何况人家都说的清清楚楚,医书烧了,金丹也给你们了,这全都要怪你们自个儿,这么些人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简直废物。”沈见愁还未跨进门便骂个不停。
“你说什么?”单无雪跳了起来,怒视之。
“沈大哥一点儿没说错。问题就在于你们的疏忽,白如玉没死的时候,你们怎不想着问她个清楚哩,现在人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哭,哭就能把婀儿给哭活过来?”司马空空不顾商君烈的拉扯气恨恨的骂不绝口。
“放屁!”
“够了!”
“吵够了没有?”宫暮云同楚默风,一前一后的吼道。
“好啦好啦,现在人人都不好受,都别再怪来怪去说些废话了。”商君烈扯着司马空空,伸指戳了下他的脑门,瞪了一眼,“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紫玉霞找出来,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别的方子能救婀儿。”
楚默风猛抬起深黑的眸子,死死定在宫暮云身上,“你说。”
“凭什么你叫他说他就得说?”瞧他那副张狂不可一世的模样儿,沈见愁就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