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般,又轻快的从他身边飞开,去整理他从宿舍里搬来的衣 物棉被和书籍了。
这样,当夜色来临的时候,他们打开了窗子,迎入一窗月色。书培坐在餐桌上,惊奇的 看着一桌香喷喷的菜,红烧肉、炒干丝、炸小鱼、黄瓜肉片汤……他看看,第一次发现,一 双女性的手,会制造出怎样的奇迹。采芹含笑站在他身边,再拿出了两个小酒杯,和两瓶小 小的红葡萄酒,她羞红着脸说:“这是样品酒,杂货店老板娘送我的。反正我们都没酒量, 只是喝着玩而已。”她打开酒瓶,注满两人的杯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默默的望着她, 低声问:“是不是还少了样东西?”
“少了什么?”她不解的。
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两支小小的红蜡烛。
她闪动着睫毛,似喜还悲,含羞带怯。她点燃了那对红烛。于是,他们就在烛光下静静 相对,彼此深深的看着对方,痴痴的看着对方,傻傻的看着对方……终于,书培举起了酒 杯,低声的问:“这算交杯酒,是不是?”
她的面颊顿时绯红,连眉毛都红了。但是,她唇边的那个温柔的微笑,却甜得像酒。他 们举起杯子,都一仰而尽。她再给两人注满了酒,轻声说:“我太高兴,烫烫烫烫烫高兴了!有酒也醉,没酒也醉,我已经浑身都轻飘飘了!”
于是,他们吃饭,喝酒,彼此殷勤相劝。采芹是毫无酒量的,才两杯下肚,她已经面红 如酡,笑意盎然,而醉态可掬了。她一再给书培添饭,布菜,又一再对他举杯,嘴里呢呢哝 哝的说:“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的!这实在太美了,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已经长了 翅膀,可以飞到月亮里去了。噢,月亮!”她回头看窗外,再也没想到,这小阁楼可以享有 如此美妙的月光!那一轮皓月,正高高的悬着,清亮,明朗,洒下了一片银白色的月光。她 注视着月亮,痴痴的笑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噢,书培,让我们也把酒问青天! 问问它,我们是不是永远如此幸福!知道吗?书培,我好喜欢苏轼的词,我好喜欢!不知天 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她幽幽长叹,满足的、快活的、幸福的、半带醉意的长叹:“但愿 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哦,书培,我们永远不要再隔千里,连一里都不要!但愿人长久,但 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她喃喃的念着,忽然转头看着书培,甜甜的笑着,柔声说: “你知道有支歌叫‘但愿人长久’吗?”
“不知道。”他说,放下了碗筷,他走到她身边,把她轻轻的揽进了怀里。他们坐在那 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你醉了吗?”他问。“醉了。”她轻轻的答:“此时此情,焉能 不醉?书培,”她凝视他:“我唱歌给你听,好吗?”
“好。”于是,她柔声的低唱了起来: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莫把眉儿皱,莫因相思瘦,小别又重逢,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多日苦思量,今宵皆溜走,相聚又相亲,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往事如云散,山盟还依旧,两情缱绻时,但愿人长久!
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
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她唱完了,双颊布满了红晕,眼底写满了醉意。她歌声细腻,歌词缠绵,那湿润的嘴 唇,轻颤着如带露的花朵。他注视着她,心为之动,魂为之迷,神为之摧……他竟不知此身 何在,是人间,是天上?他不知不觉的捧起她的脸,把嘴唇一遍又一遍的压在她唇上。她的 面颊更热了,热得烫手,他们的呼吸搅热了空气。“书培!”她喃喃低唤。
“嗯?”他含糊的应着,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横躺在他臂弯里,软绵绵的,柔若无 骨。
“这么多的幸福,我们承受得了吗?”她低叹着问。“我觉得我已经有了全世界!”他 抱着她走进卧室,下巴始终紧贴着她的脸孔。进了房间,他和她一起滚倒在床上。他拥抱着 她,那么温存,那么温存的吻她,吻她的额,吻她的鼻尖,吻她的下巴,吻她的颈项……吻 下去,吻下去,他伸手笨拙的解她的衣扣。她静静的躺着,唇边仍然满含着笑意,满含着醉 意,满含着奉献的快乐和震撼的狂欢!她握住他那笨拙的手,把它放在她那软绵绵的胸膛 上。“我是你的!”她喃喃的说着:“永远永远,只是你的!只是你的!”月光从窗外射了 进来,朦腚胧胧的照射在床前。窗口,有一枝芦苇,颤巍巍的摇曳在晚风里。他怀抱着那个 软软的、柔柔的躯体,像怀抱着一团软烟轻雾,这团软烟轻雾,将把他带入一个近乎虚无的 狂欢境界。谁说过?“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你— ”他喘息的在她耳 边低语:“是我的新娘。”
“是的。”她呻吟着。抱紧了他。
月光仍然照射着,好美丽好美丽的照射着。他们裸裎在月光下,似乎裸裎着一份最坦 白、最纯洁、最无私、最真挚的感情。“月光是我的婚纱,青天是我的证人。”多久以前, 她说过?直到今宵,才成正果!真的,把酒问青天,明月何时有?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 守,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彩霞满天 12画室里静悄悄的。乔书培在画架前,凝视着自己的那张“人体素描”,再看看站在台上 的模特儿,心里有些儿恍恍惚惚。画过这么多次人体,他从没有杂思绮想,但是,自从经过 昨夜的温存,他才知道一个女性的奇妙。他握着炭笔,不专心的在画纸上涂抹,眼前浮起 的,不是模特儿,而是那温婉多情的殷采芹。
陈樵正站在他身边,他来自高雄,和书培同寝室,同年级同系同科,而成知己。陈樵的 父亲在炼油厂做事,家境并不坏,但是,因为他下面还有五个稚龄的弟妹,所以他总自认是 弟妹们的榜样,而特别肯吃苦耐劳。在性格上,陈樵比书培成熟,他比较脚踏实地,不幻 想,不做梦。只是默默的鞭策自己,以期出人头地。
他冷眼看着书培,看着他把画纸上的模特儿勾成长发飘飞,星眸半扬,一副“醉态可 掬”像。他走过去,轻声问:“你在画谁?”书培一惊,望着画纸,脸上有些发热。他撕下了这张画纸,揉碎了,再 重新钉上一张白纸。抬眼看了看陈樵,他的思想又被扯进了另一个现实的世界里。“陈樵, 你现在有两个家教?”
“是!”“让一个给我如何?”“你不是去家教中心登记了吗?”
“登记是登记了,家教中心说,一般家庭都指定要数理或外文系的,咱们艺术系的很不 吃香,他们叫我等机会。我看希望渺茫,而我,却急需一个工作。”
“你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又搬出宿舍,又借钱,又找工作的?”“改天告诉你!” “只问一句,”陈樵盯着他:“与女人有关系?”
“是的。”陈樵沉吟了片刻。忽然问:“你知不知道苏燕青昨天到教室来找过你?”
“啊呀,”他怔了怔:“糟糕,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什么东西忘得干干净净了?”
“本来,我和苏燕青有约会的。”
“那个女人让你忘了苏燕青?”陈樵一边画着素描,一边问,他语气中已杂着不满,他 一直非常欣赏苏燕青,认为她是个有深度,有才华,有幽默感,而又美丽脱俗的女孩。
书培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皱皱眉头,他坦白的说:“是的。”陈樵正要再说什么,教授背负着双手,走过来了。他们不便再谈话,都把注 意力放回到画纸上。这样,一直到下课,他们没有再谈什么。等下课钟一响,大家收拾好画 具,纷纷散去时,陈樵才一把抓住书培的手腕,说:“来,我要好好的审审你!”
“审我?”书培说:“你似乎认定我做错了什么。”
“有没有错,等我听过事实后再评定。”
他们走出了教室,这是下午,阳光洒满了整个校园。这正是初夏的季节,天气还没热, 阳光暖洋洋的,清风吹在人身上,也凉爽爽的。他们沿着校园的碎石子小路,向前无目的的 走着。“说吧,”陈樵说:“怎么会突然有个女人冒出来,就把你给拴牢了?这种女人,也 未免太厉害了吧!”
“你已经先对她就有敌意了,”书培叹息着说:“你甚至不去弄清楚来龙去脉。”“我 正在想弄清楚呀!”陈樵说:“她是什么学校的?我们学校吗?”“不,她没念大学,她连 高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