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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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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  21“采芹,”乔书培平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和屋顶那盏配着白纱灯罩的吊灯。夜已 经很深了,可能一点,可能两点,可能三点……他已经疲倦于看表,疲倦于思想,长久的 “等待”已快使他发疯了。天气又热起来了,即使这样静静的躺着,他仍然觉得脖子下面都 是汗。“你最好告诉我,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事情?”采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她还穿着 表演的服装,一件玫瑰红的软缎长裙。他的眼光从那苍白的灯罩上调回来,投注在她身上。 许多人都不适合穿玫瑰红,他想着。但是,她穿起来却娇艳得“要命”,丝毫没有土气和火 气,她像天边的一朵彩霞。他心里有些疑虑的想着,彩霞,世界上从没有人能抓住彩霞。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她有些心虚,声音就显得相当闪烁。“我工作的时间加长了。”

“加长了?从早上十点到— ”他终于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凌晨两点钟?请你告诉 我,那一家餐厅营业时间这么久?你那家鹦鹉窝是违规营业的吗?……”

“喜鹊窝。”她轻声更正着。“我不管它是什么猪窝狗窝!”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 直直的瞪着她。“我只知道你不对劲了!采芹,”他把声音放柔和了:“你是怎么回事?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确实在‘喜鹊窝’工作吗?”“当然。”她惊悸的回答,眼睛大睁着, 凝视着他。心脏却在怦怦跳动。不能让他知道殷振扬的事,不能让他知道她“拚命”在帮哥 哥还赌债,不能让他知道殷家的阴影又回来了,不能让他知道她在“跑场”。她今晚是回家 太晚了,但是,怎么办呢?“绿珊瑚”咖啡厅加了消夜一场的演奏,弹到现在,她实在无法 抽身啊!她已经每根骨头都在痛了,她的手指都要断了,她只想躺下来赶快休息。“你知道 台北的餐厅,虽然明文规定是上十二点,”她勉强的解释着:“暗地里,到凌晨两三点,照 样营业的也有。”

“为什么以前你不需要工作到这么晚呢?”书培的狐疑更深了。“你有秘密吗?你有瞒 着我的事吗?”

“噢!”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起床边的浴袍,逃避似的说:“不要疑神疑鬼吧!我一 直在弹琴,没有秘密,真的。”她很快的看了他一眼:“我要去洗个澡,我累了!满身都是 汗。”

他不再说话,把双手枕在脑后,他半靠在床头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他就 呆呆的望着那浴室门口发怔,心里像有十七八锅热油在同时煎熬着。采芹,你不是个撒谎的 能手,别人撒谎能够不动声色,你却连眼光都不敢和我相对!他咬住嘴唇,为什么会这样? 她为什么会变了?是的,她始终在变,她缓慢的变,你自己也明知道她在变!他又想起今天 下午,陈樵对他说的话了:“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乔书培,可是我实在熬不住了。你现在在 设计公司也拿好几千一个月,你就那么需要采芹出去工作吗?”“怎么?”他困惑的问。 “有什么不对?”

“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陈樵有些气呼呼的,接着,就长叹了一声。“好在,你和 采芹也只是同居而已。”

“什么意思?”他惊愕了,有些心慌胆战起来。是的,不对!最近什么都不对,她早出 晚归,成天看不见人影。深更半夜,他常常已经熟睡了她才回来,回来后就疲倦得什么似 的,连温存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太累了,书培。”“我很抱歉,书培。”总是这样的,她 躲避他,她拒绝他,而他却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你发现了什么事吗?”他问陈樵,心 里已隐约的猜到了一些。“本来不该告诉你的。”陈樵又说。“说吧,少婆婆妈妈了!”他 大叫。“知道林森北路有家咖啡馆叫‘绿珊瑚’吗?”

“不知道。”“我就猜到你不知道,”陈樵闷闷的说:“昨晚我和何雯在那儿,我们见 到了采芹。她不是一个人,有另外一个弹电子琴的男人和她在一起,他们表演了双人 奏… ”陈樵呆望着他。“采芹没有发现我们,那咖啡馆光线很暗,我们又待在一个角落 里。可是,我们看他们却看得很清楚… ”陈樵蹙紧眉头,从牙缝里迸出了一句话:“他妈 的!乔书培!天下女人多得很,别认定一个殷采芹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他一把握住他胸前的衣服。“说清楚一点!”“还要怎么清楚?”陈樵一股代他“窝 囊”的样子。“那男人又高又帅又性格,弹一手好琴,采芹跟他在一块儿。他们… ”他瞪 着乔书培。“书培,我们都恋爱过,是不是?我不会看走眼的,他们——亲热得厉害!那男 的对她嘘寒问暖,一会儿递酒,一会儿递咖啡,已经无微不至了!”

他几乎昏倒。第一个冲动是立即赶到那个什么绿珊瑚红珊瑚的地方去,把他们一起捉 住。但是,理智立即克服了这股冲动,或者,是陈樵神经过敏!或者,是陈樵安心破坏,他 们一直就反对他和采芹,他们一直投苏燕青一票!不不,不能莽撞,他宁愿听采芹自己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绝不可能的事!他的采芹?他那一往情深的采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他为了她,连过年都不回家,他为了她,连父子亲情都置之不顾!天知道,他多 想父亲!可是,为了她啊!他以为,他们曾有过的冷战时期都过去了,最近,他们已经不再 呕气,不再吵架了!难道… 难道… 这种“平静”竟意味着她的“变心”和“背叛”!他 不敢想了,真的不敢想了。于是,他回了家,耐心的等待着她,在每一秒钟,每一分钟的煎 熬里等待着她,在那要撕裂他的痛楚和郁怒下等待着她——直到她终于回来了。

现在,乔书培瞪视着那浴室的门,心里就像火烧般烧灼着,烧得他头昏昏目涔涔而五脏 翻腾,烧得他每一根神经都痛。天哪,采芹!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即使我们之间还缺 一张婚约,但是我们早就有了百年之盟,你怎可以这样?我不问你的过去,不计较你的失 足,你怎可这样对我?天呵,采芹,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他咬紧牙关,脑 子里又响起陈樵的话:“我看你最聪明的办法,是拔慧剑,斩情丝!你要知道,咖啡厅哩, 餐厅哩……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采芹,多少是个”半欢场“中的女人!你不能对她要求太 高!”

不行!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采芹,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会把你杀掉!我会把你 撕碎!我会把你连皮带骨,吃到肚子里去!哦,他摇摇头,猛烈的摇摇头,摇醒了自己的意 识。哦,采芹,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请你也不要伤害我吧!我宁愿听最恶毒的真实,不要 听最美丽的谎言!

采芹从浴室里出来了,她穿了件纯白的睡袍,站在那儿,纯净得像个天使。他依然靠在 床上,目不转睛的看她。采芹,你是天使吗?还是魔鬼呢?

采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累得只想躺下去,关若飞是对 的,这种连续的弹奏会要人的命,幸好是关若飞和她搭档,帮她换手。但是,她仍然觉得自 己每根骨头都松了,散了。而且,她的头已经病得快裂开了,过多的咖啡,过份紧张的跑 场……她真的快吃不消了。她轻叹了一声。为什么叹气?他仍然盯着她。没有柔情,没有蜜 意,你满脸的倦怠,满眼睛的憔悴。和我在一起,已经变成是你的折磨和负担了吗?傻啊, 乔书培!这么多日子以来,你是个睁着眼睛的瞎子,你居然看不出她对你的厌倦!

“采芹!”他低唤了一声,喉咙是沙嗄的。“嗯?”她轻应着,心里又惊悸了起来。唉 唉,别再追问吧,别找麻烦吧,我已经累得快死掉了。她躺下身子,把头深深的仰靠在枕头 里,放松了四肢。

他伸手摸到床头的烟,取了一支,他燃起烟。坐在那儿,他回头看着躺在他身旁的那张 脸。她瘦了,她很苍白,她憔悴而无神……她不是那个被他的爱所滋润着的女孩。他失去她 了。他深抽了一口烟,重重的喷出去。他思索着,想着要怎样跟她开口,烟雾弥漫在小屋 内。她轻咳了两声,伸手放在他身上。“别抽太多烟,”她呢哝的说着,打了个哈欠。“会 影响你的身体。”“你不是也抽烟吗?”“戒了,早就不抽了。你不许的,你忘了?”她翻 了一个身,把脸藏进枕头里,似乎准备睡觉了。

“采芹!”他沉声喊:“我们谈一谈,行不行?”

“明天再谈吧,明天,好不好?”她睡意朦胧了。

“不行!”他大声说。她惊跳起来,眼睛睁开了,她仰望着他,心里在哀求着。书培, 让我休息吧,你不知道我有多疲倦!他瞪视着这对眼睛,灯光下,这对眼睛迷妹蒙蒙的,像 隐在薄雾里的星光。天哪,她多美丽!他不要失去她,他不要!他不要#####他伸出手 去,颤抖的触摸着她的头发。

“采芹,你辞掉餐厅里那个工作吧!马上辞掉!明天就不要去上班。我现在有工作了, 我可以养活你,只要我们把生活水准稍稍降低一点,我可以养活你!”“书培!”她惊喊, 抬起睫毛来,真正的清醒了。“不行,书培,我需要那个工作!”

“需要是什么意思?”“我……我……”她嗫嚅着:“我喜欢那工作!”

“喜欢?”他的声音提高了:“喜欢弹琴?还是喜欢餐厅里的灯红酒绿?还是喜欢那些 捧你场的人?还是喜欢有人对你献殷勤……”“书培!”她喊,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腰。“你 不要找我麻烦,你不要!”不要找你麻烦?他惊悸的望着她,迷惘而混乱。再找你麻烦,你 就会离开我了?他用手扳起她的头,她被动的翻了一个身,那白纱的睡袍领口好低,她那白 皙的肌肤半露在他眼前。他伸过手去,微带痛苦的去触摸她;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一定 要是我的!她抓住了他的手,滚开了身子,她叹口气:“不要!我累了。”累了?览览览览 了?一个晚上,你讲了几百声累了?在这一刹那间,他想撕碎她的衣服,他想剥光她,他想 蹂躏她,他想占有她,他想挤碎她,他想压扁她!但是,当他看到她眼里那种求饶似的表 情,当他看到她面庞上那种“疲倦”,他整个心脏都掉进了冰窖里。她不要你!他深吸着 烟,把眼光从她脸上转开了,有种深深的愤怒和近乎绝望的情绪,把他抓牢了。他望着窗 子,一语不发,只是闷闷的吞云吐雾。

她注意到了他眼底的悲哀和失望,顿时,歉意和后悔捉住了她。她悄悄的伸手去握他的 手,告诉他吧!她心里涌起了一个强烈的欲望,告诉他吧!把殷振扬的事告诉他,把跑场的 事告诉他,把她的烦恼告诉他……可是,他会怎么做呢?他又会怎么衡量她呢?有个关在牢 里的父亲,有个吃喝嫖赌的哥哥……她能再把自己的“债”去加在他的身上吗?他已经对她 的评价越来越低了,她能再让他对她多一层轻视?不不,这是她一个人的烦恼,她只有一个 人去解除。殷振扬已经赌咒发誓的说过了,只要还清了这笔债,他会从头做起!他正在学开 车,他会去当计程车司机,他会去赚钱养活自己!唉!等以后再告诉他!等以后!如果现在 说了,他一定不会允许她跑场,他会和殷振扬冲突、打架,他会轻视她— “你已经弄得一 塌糊涂了!你已经身败名裂了… ”不不,她不能说!他把手从她手中挣了出来,熄灭了烟 蒂,他再点燃了一支。你生气了!她想。别生气吧!等以后我再告诉你,等以后##### 等以后… 她太疲倦了。阖上眼睛,她再也无力于思索,她太累了,她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敲门声所惊醒的,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她看看手表,九点半了,她越睡越 晚了。再看看身边,乔书培早就起床了,她四面找寻,屋里没他的影子,是了,他今天第一 节就有课。敲门声又急促的响了起来,九点半?谁会来?八成是收瓦斯费的。她高声说:“来了!来了!”翻身下床,她仍然浑身酸痛,仍然疲倦得要命。拂了拂散乱的头发# 披上一件晨褛,她往门口走去。客厅桌上,有张纸条竖在花瓶上。她伸手拿了起来,心里有 些发愣。书培留纸条给她?书培为什么留纸条给她?她低下头去,念着纸条上的字:

“采芹:但愿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些什么?我曾希望你能出污泥而不染,看样子我错了!我一夜没 睡,你却睡得很熟,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怎能熟睡?你使我痛心极了!今晚,你可否留 一点时间和我长谈一次!采芹,认清楚你自己吧,你伤害我已经够深了,是不是还预备继续 伤害下去?

书培于清晨又及:你知道清晨也有彩霞吗?从我们朝东的窗子,一样可以看到彩霞满天,所不停 的,早晨的彩霞之后是日出,黄昏的彩霞之后是黑暗,不知道属于我们的彩霞,是黄昏的? 还是清晨的?“

她把纸条压在胸口,心脏“咚”的一下沉进了地底。天呵,昨晚发生了些什么?天啊, 他为什么要写这些?天啊,她伤害他?她怎样伤害他了?天啊,她昨晚到底做错了些什 么?… 她忽然觉得四肢发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再拿起那纸条,她想重读一次。

敲门声“砰排排”的响着,外面有人在嚷了:“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吗?”

噢,瓦斯费?电费?水费?这个节骨眼儿,还有人来收费!她冲到房门口,一下子打开 房门,懊恼的问:“干什么?收… ”她蓦然住了口,她的嘴张在那儿,眼睛瞪得好大好大。有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简直没有思想,觉得四肢冰冷而心跳停止。即使门外是个妖怪,是条恐 龙,也不能让她更震惊了。那门外,提着个旅行袋,带着仆仆风尘挺立在那儿的,竟是满头 白发的乔云峰!她吓愣在那儿。乔云峰也吓愣在那儿了。他比她的吃惊似乎更大#愕然的站 在门口,他呆呆的瞪着她,似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不相信这个事实,他的眼光发 直,里面盛满了恐惧、惶惑、迷惘,和不解。

采芹首先恢复了神智,天哪!她疯狂的想,不要这样子见面!不要这样子!她低头看着 自己那敞开的睡袍,那拖在身后的衣带,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披头散 发衣冠不整的狼狈相。转过身子,她飞快的往房间里冲。冲了一半,想想又不对,天啊,总 不能把乔云峰这样“冰”在房门口。她又冲了回来,急得想哭,狼狈得想哭,她用手抓紧了 胸前的开忿处,该死!为什么要买这件低胸的睡袍呵!她望着乔云峰,颤栗的、口齿不清的 说:“乔伯伯,您先请进来坐!我去换件衣服。”

乔云峰清醒了过来,眨动着眼睑,他仍然用不信任的眼光,望着面前这个乱发蓬松、酥 胸半露的女孩。殷采芹,居然是殷采芹,那白屋里的女孩?不不,这那儿是白屋里的女孩? 白屋里曾有过一个很纯很纯的小女孩儿,这儿站的,却是个充满诱惑力的、风情万种的成熟 女子啊!他抽了口冷气,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他困惑的问:“书培给了我这个地址,我是不是弄错了?他并不住在这儿,是吗?”“不不,”采芹 慌忙说:“他是住在这儿,现在上课去了,您先请进来坐!”乔云峰迷惘的走了进来,迷惘 的四面张望,迷惘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采芹飞快的说:“您先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她冲进了卧室,把手中的纸条放在梳妆台上。她手忙脚乱的换衣裳,好不容易,才穿上 件简单的、家居的蓝色洋装。对着镜子,她飞快的梳着头发。又冲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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