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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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他正打着驴,窑头杨二来了,没吱声,站边上看。二拐子也不管杨二,现在他是谁也不怕了,大不了也跟娘一样,让他们撵出去,撵出去还干净,没听说谁离了下河院饿死的,饿死又能咋,比这受气受辱的强。这么想着,手里的棍子越发狠,打得驴满圈跑。终于打累了,打不动了,扔了棍子,躺地上发呆。窑头杨二这才说,不打了?

还打,谁欺负老子打谁!

有点血气。窑头杨二笑着走过来,接着又道,不过拿驴出气,也让人小瞧。

你啥意思?二拐子猛地瞪住窑头杨二。

没意思,我能有啥意思,你打,接着打。说完,窑头杨二一转身,走了。把二拐子丢驴圈里,左想右想想不出个道道,气得他真就提了棍子,再打。

二拐子正在圈里喂驴,听见窑头杨二唤,扔下背篓往住人的地方走,快要进屋时,窑头杨二叮嘱道,嘴把紧点儿,想在窑上混饭,就甭乱说。

屋里的人相继让东家庄地支走了,就连老管家和福,也让东家庄地打发到另屋去了。摇曳的油灯下,映出一老一少两张沉闷的脸。

很长时间,东家庄地都想跟二拐子喧喧,不为别的,就想喧喧。

细算起来,这娃也在他眼皮下晃了快二十年了吧,一想这二十年,东家庄地就觉是场梦,不,比梦还恍惚。他比命旺大四岁,屠夫青头死的时候,他已在院里跑趟子。一想屠夫青头,东家庄地的眼前就冒出一团黑,二拐子满月的时候,他还是吃过满月酒的,没想……

你二十了吧?他问。

虚岁二十一了,二拐子道,不明白这个阴狠的男人问这做什么。

快,真快,一眨眼的事。

二拐子不言声,眼睛却死死盯住油灯下这个一脸沟壑的老男人。

到窑上,还顺心不?不知怎么,这阵儿,东家庄地突然就有种悔,很悔,问出的话,也就多了种味儿。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以前见了二拐子,只有气,说不出的气。

顺心个球!二拐子差点就把这话说出来,不过,他忍住了。二拐子好歹也算个聪明人,尤其察眼观色这点儿,比一般人要强,他从东家庄地脸上,忽然就捕捉到一样东西,很陌生,很新奇,也很好玩。他倒要看看,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啥药。

意外(4)

接下来,二拐子就发现自个错了,错得很,东家庄地说出的话,一下就把他给打软了,打蔫了,打得心里竟没了恨,也没了怨,有的,竟是一种软绵绵的东西,很软,软得他都要掉鼻子了。

二拐子吸了下鼻子,说,东家,我二拐子不是个人,我打驴,我骂你,我不是个东西,我……他都不知道该咋个埋汰自个了。

东家庄地冷了下眉,他是见不得人这样作践自个的,别人可以作践你,自个不能,自个一作践,这人就真贱了。不过他把这层不满压下去,用同样软绵绵的话说,也怪我,这么些年,很少把你的事放心上。你也别怨悔,持家过日子,谁有谁的难处,往后,只管争气就行。

我争气,我保证争气。

这就好,你年轻,只要往正路上走,干个三年五年的,就能成个材料。懂我这话的意思么?

懂,东家我懂,我保证不再赌,我听你的,往正路上走。

东家庄地捻着胡须,微微笑了笑。

这夜,东家庄地和二拐子睡在了一个屋里。

临睡时,东家庄地突然说,虚岁二十一,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东家庄地给二拐子成亲的主意就是在窑上的这个夜晚定下的。

要说,促使他改变主意,要把二拐子当个人看,还是庙里的事。

东家庄地这一次去庙上,可谓换了一次心。

东家庄地跟惠云师太,是有过一次谈话的,而且谈的很投缘,很带点佛理。

那是他到庙上的第三个日子,晌午吃过,天飘起了雪花。早春的雪飘起来远没冬日那么寒冷,也没冬日那么壮烈,似飘非飘,倒像是成心把人往某种意境里带。东家庄地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着雪花,脸上是难得的沉静。也是怪得很,一到了庙里,东家庄地那颗浸着恨浮着不安的心便慢慢冷却下来,变得安宁,变得明净,对世事,也不那么耿耿于怀了,仿佛真就有了一颗禅心。不知何时,惠云师太进了屋,点燃檀香,放进香炉,然后,静静地看恙望雪的东家庄地。

那一天的日子有些特别,仿佛注定要给两颗心拉近距离。东家庄地转身的时候,赫然望见一张沐着佛光的脸,那般清澈,那般慈祥,蓦地,数十年前的那张脸又跃到眼前,似幻似真,似远似近,东家庄地脱口就唤,婶——唤完,才把自个吓了一跳,忙掩起脸上的惊喜,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惠云师太竟毫不计较,望着惴惴不安的东家庄地,轻声细语道,发什么呆呢?

师父,我——东家庄地欲言又止。

惠云师太笑了笑,说,你来了这几天,我也没过来一次,寺里太过清苦,不知你受得受不得?

受得,我受得。东家庄地一听师太这样说,立马有些激动了。这口气,这笑容,一下让他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二婶屋里。他也顾不得戒规,挪了步子,就往师太这边过来。师太轻轻一指面前的垫子,两人坐下了。

你急火攻心,处在恶欲挣扎中,这样下去,未必是好。惠云师太终于启开那张一直对庄地紧闭的嘴,跟他说法了。

院里上下,一片不宁,我又如何静得下心?东家庄地紧道。

院里自有院里的定数,你把它看得太重,这心,自然就浮了,心一浮,你便没了方向。世间万物,有方向才能不迷失,你迷困在自己的心里,又怎能看得清方向?

方向?东家庄地似有觉悟,端身坐好,聆听起来。

那天惠云师太给他讲了好多,有些庄地能悟个大概,有些,却云里雾里,还是不明得很。但,他跟惠云师太却是近了,比任何时候都近。夜幕降临时,东家庄地忍不住又唤,婶——

惠云师太仙云一般腾起身,世主,你在前尘旧事里陷得太深太重,忧生于执著,惧生于执著,凡无执著心,亦无所忧惧。世主,苦海无边,你还是忘了吧。

忘了吧。三个字,顿然让东家庄地明白,眼前云一般超凡脱俗的,正是当年爹起歹毒之心,里勾外合,掳走的他的福啊……

东家庄地牢牢记住了惠云师太的话,多布善,方能结得善果,以慈悲为怀,方能解脱自己也能解脱众人。那么,对二拐子,他就不能再抱以怀恨之心了。

意外(5)

当然,东家庄地决意给二拐子娶亲,还有更深也更实际的一条理由。恶人六根跟马巴佬杨二沆瀣一气,虎视眈眈,下河院随时都有灭顶之灾,院里又人势单薄,无力应对。除了和福等几个老人手,东家庄地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二拐子年轻气盛,又是奶妈仁顺嫂的儿子,多少也有些连带,要是能把他扶成个材料……

东家庄地忍不住呃然叹息,他真是一脚踩在佛里,一脚坠入这万恶孽渊。或者,他心原本就不在佛,临时抱佛脚,为的还是这尘俗之孽事。

东家庄地要给二拐子说的是北山皮匠王二的丫头,王二前些年在下河院做过皮货,跟东家庄地有点交情。皮货做完临走时拜托过庄地,有合适的主儿引见一个,他想把丫头芨芨嫁到沟里来。粗算起来,芨芨也该十八了吧,配二拐子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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