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尝没有这样的恐惧,伸出手揽住她的周身,让她可以躲在自己怀里取暖。这一刻他才深切地感觉到无论她是族长,还是女皇,她都需要男人的关心和保护。
摹然间,他的脑中窜出奇怪的想法:不知道武后娘娘会否同意他的观点,也许快乐就是从男女间的信任和依靠开始的。
“你怎么会来书斋?这里年久失修,你又不常来这里,怎么会……”感觉怀里压着一卷东西,他从她手里夺过来看了看。是他的《凤求凰》,那幅被土财主撕烂的《凤求凰》,她拿一锭金子买下的《凤求凰》。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取这幅《凤求凰》?”平芜愤怒地摇举着手中的《凤求凰》,他的愤怒来源于对情感的恐惧,更来源于对失去她的害怕,“这幅破烂书画你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写来送给你,你怎么能……怎么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呢?”
“人家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不会写这幅《凤求凰》送给我了。”大约是害怕逼出了她最真实的情感,离歌想也不想就说出了心底最纯粹的感情。
女皇陛下放下了台阶,他终于可以与高不可攀的族长并肩看齐。平芜轻启唇角,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更紧地抱住她,抱住他心中认定的未婚妻。
好久好久,他们只是这样拥紧彼此,直到屋顶再度传来沙沙的响声。
“平芜……”
“嗯?’
“我觉得……我觉得屋顶快要塌下来了。”
平芜仰头向上望去,下一刻他抱紧她的身体急速往外奔去,嘴里大声地喊道:“不是快要塌下来了_是已经往下塌了。”
随着屋顶落地的声音,这段母系氏族的爱情究竟能否尘埃落定呢?
“族长!是族长,族长平安出来了。”围观的族人纷纷涌上前将越离歌团团围祝
平芜被人群推到角落,想想真不甘,在最危险的关头没有人进去救她,现在看到她脱离危险反倒涌了上来。也不想想,在书斋的屋顶完全坍塌的瞬间,将他们信以为神的族长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人是谁。
他随意拿破损的袖口抹去脸上混着雨水的泥浆,再抬眼竟看见忘老头被挡在人群之外。老人家用近乎祈祷的眼神遥遥地望着离歌,随后他默默地转身平静地选择离开。
“等……等等!”平芜出声想要喊住忘老头,他不能就这么走了,离歌还不知道他来了呢0忘老头,你等等!”
难得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忘老头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头,“是你?”女儿……不!族长的未婚夫婿。只要想到在最危急的关头是眼前的这位书生冲进去救出了离歌,他就无法不心存感激,“今晚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若不是你,离歌……族长她就危险了。”
客套话就免了,平芜只关心他们父女间的问题,“为什么不去跟离歌打声招呼呢?你是离歌的父亲,你该站在最前面。”
危急关头忘老头被逼出了实话,有些懊悔。只是,能说出压在心中多年的话,他心情跟着轻松了许多。
“别告诉离歌我来过,她会不高兴的。”
这是什么话?爹来看女儿,她还敢不高兴?平芜就看不惯越族的这些陋习,只要他做一天越族的女婿,他就要扭转所有落后的观念。拉住忘老头的手,他这就带他去见离歌。
不曾想忘老头竟恐慌地甩开他的手,“我不去,离歌不想见到我的。”
“伯父,你……”
“我是被休掉的族长夫婿,没有资格见女儿。”
疯掉了,这些越族人全都疯掉了。丈夫被妻子休掉,居然连女儿都不能见了,这叫什么事啊?
“因为我害死了离歌的娘,所以她……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丢下让平芜震惊的话,忘老头一步一滑地踩着山道向距离很远的住处前行,他苍老的背影是平芜放不下的担心。
他站在原地目送老人家离开,无论忘老头所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可怜他,因为他是已入暮年的老者。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红尘中谁能真的快乐每一天?
猛然转身,他发现离歌的双眼在黑夜中遥望着忘老头渐渐隐去的身影。她眼中流露出的情感甚是复杂,至少不是厌恶。“你担心他?”
“我怎么会担心一个跟我完全无关的人?”她笑得有点儿牵强,“族人差不多都走了,咱们回离宫吧!”
“你今晚还要住在那里啊?”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离宫除了书斋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住人,比如你的厢房。”
天哪!这个女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哦!他又忘了母系氏族的规矩,说这种话难堪的应该是男人。
她走在前方,他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离宫,顺着回廊曲道而行。
“为什么不认他?”
无须说明,两个人都清楚“他”指的是谁。早就料到平芜这个啰嗦的家伙不会轻易放过她,离歌索性说个清楚。“他是被娘休掉的,按照越族的规矩,被族长休掉的夫君绝不允许再见子女,也不能再踏进离宫一步——这样回答,你满意吗?”
还行吧0可是,你娘为什么要休掉你爹?”
他的问题还真多暧!大概是今晚真的累了吧!她竟然懒得逃避他的问题,闷在心中的纠结倾巢而出,“那年越族遭遇洪水,朝廷不但不发放赈灾粮,还想借此机会彻底击垮越族。娘在大堤上监守了二十多天。那段时间弟弟因为在洪水中泡了太久,生病受寒。爹抱着他去找娘,可是娘为了赈灾无法照顾弟弟。结果没多久,弟弟就病死了。娘甚至没能回来见弟弟最后一面,也没能亲手埋葬弟弟。”
那是娘的遗憾,到死都无法弥补的遗憾。虽然族人摆脱了那场洪涝灾害,但弟弟却没能避过死神的追捕。
“爹埋葬了弟弟以后,冲到宗庙内抓住娘大吵了一顿。”
她永远记得爹说娘根本不配为人妻、为人母,甚至不配拥有完整的家。娘试图用族长的威严制止爹的激动,但事与愿违。当长老出面指责爹不守夫道,要对他处以极刑的时候,娘站了出来,只说了一句:“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休了他就好。”
年幼的离歌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当时她不明白,现在想来娘是真的不想爹再受到伤害,所以才会出此招数。爹的命是保住了,但他再也不能跨入离宫,更不能见她这个惟一的女儿。
身为夫权当道的平芜能够理解忘老头失去儿子时的愤怒,他却不能理解离歌为何那么恨自己的父亲,“那是他跟你娘之间的矛盾,如今你娘已逝,为什么你不认他这个亲爹?”
“爹?他害死了我娘,他不配做我爹。”离歌心中顿时愤怒,“他离开离宫后,娘每天活在忧郁中。白天她强打着精神做好族长的身份,夜晚回来她就坐在窗下吟着那首《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祭佳人兮,不在这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那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这沦亡。
爹做到了,他真的让娘为他沦亡。“我爹和你一样是汉人。”离歌的话让平芜吃了一惊,她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屏住呼吸。
“我爹……我爹是朝廷赐婚给我娘——也就是第二十二代越族族长。目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国与国之间的赐婚称之为和亲,族与族之间政治上的联姻又称之为什么呢?
“他们是朝廷控制越族的工具,娘明知道如此还是爱上了爹。她从那首《凤求凰》开始爱上爹,可最终却只能念着《白头吟》,永远得不到白首的那一天。”
劳累加上心理失落,娘没多久就病倒了。临去前她没有别的愿望,只是想再见被休掉的丈夫一眼。
“我去求那个人,我替娘去求他。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我永不踏进离宫,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决定。
“他没有来,无论我怎么求他,他始终抱着他所谓的男人自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