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为何我只感觉无尽的寒冷,万劫不复的冰冻。抬头看着星空,无边无际。那些灰色的浮云一直一直没有说话,我想,它们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和我一样,一样喜欢沉默地心疼着。
我无力过问他们母子,我也不在乎爱猷识理达腊是否真的毫不知情。能肯定的是,我真正感谢爱猷识理达腊口中“举手之劳”的帮助,为此感动深深。
抬眼看延春阁之内,除了哈斯塔娜我能相信,其他的太监奴婢是否各怀鬼胎,我真的不敢多想。不顾丫头们的意见,我在自己房间里起了个小炉子,亲自负责煎熬中药,每天辗转于皇后寝宫和自己卧室之间。“安神汤”、“清心露”,泛黄的单子上罗列的,无非也是这些。皇后的失心疯,是因为心里的承受能力小于外界的压力,从而心理、行为、意志产生扭曲,此类病,没有特效药,即使开也无非是镇定的药物,只有心理治疗。心理学上有一种所谓嫁接法,就是当你犯病的时候把痛苦写在纸条上,然后烧了它,烧的同时,心里默念:走吧,烦恼走吧类似的话,相信可以管用。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到这里,我忽感茅塞顿开。唤塔娜备好笔墨,来到书桌边提笔列出清单,便命哈斯出宫买特制的带了香味的纸,和高不过二十厘米的小香薰炉。待她一头雾水地拿着东西回来,我拿了刀,方方正正地裁成小块,更是清香四溢。
皇后躺在床榻上仍是脸色苍白,睁开的眼里,平静大于微微能见的惶恐。我拿枕头靠在她的身后,扶她坐起,塔娜也端过药来,我探探温度还算适宜:“娘娘,今日好些了么?”
“善。”
简单的问答,每天都是如此,言语中听不出有什么差别,我仅能从皇后每天的精神状态辨别:“娘娘,阿盖给您准备了一个消遣的小礼物。”我转身拿过盒子在塌边打开,把那小香薰炉拿出来:“这是神奇的香味儿制造炉,能自己调配出各种各样的味道,娘娘您看,真的很神奇!”
皇后往前微微探了身子,我连忙把东西向前挪了些:“这小方块纸虽然其貌不扬,但是阿盖命人在里面融了不同的香料……喏,嗯……我闻一下,这张是迷迭香,还有……”我抽出张淡黄色的递到皇后鼻子旁边:“娘娘闻闻,这张是什么味儿的?”
“可是……桂花香?”
看着皇后怯怯猜出的样子,定然是来了兴趣,如此大好,我自然笑弯了眼。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娘娘的金鼻果然厉害!”
皇后的眼里透出些过往的温柔:“郡主可是让本宫拿了焚香之用?”
“嘿嘿……娘娘只猜对一半。”睿智的皇后病榻之上仍然不失机智,我也故作神秘:“这小纸的能耐,不仅限于此。着香味儿制造炉就神奇在,若是娘娘把每天心中不快之事丹书于上,再扔到小炉里焚了,每次的气味儿都会不一样呢!”“郡主果然好心思!”看着我如推销员一样宣传着,皇后微微有了笑意,却还因未痊愈而有些力不从心:“那本宫就收了这份好礼。”说完她抬眼看了我身后的几个丫头:“你们先下去吧!”
待侍婢们端着空药碗出去,我也踱步过去合上了门,转身却看见皇后泪已是止不住地流。我连忙跑过去,抽出绢子轻轻在皇后脸上拭着:“娘娘,您这是……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她摇头摇得特别轻慢:“孩子,谢谢你……”
我怕她的伤感情绪再次触发心底隐疾,连忙把记忆里精油书上的内容摊出来,胡乱地解释着:“娘娘别客气别客气,这个神奇炉子阿盖也是异想天开……以前医书上看过,橙花可以促进循环,佛手柑能消除紧张,鼠尾草愉快心情,还有百里香抗忧郁,对治疗失眠有奇效……况且什么事压心里压久了不太好,所以我想写出来的话……”
“嗯,本宫知道了。”皇后打断我吞吐的时候,已经止了泪,回返不问世事的神态:“郡主真是剔透玲珑心,本宫会每天照做的。”她抚着我刚才涨红的脸:“以后煎药什么的活交给下人干吧,他们……虽然胆小怕事,但平常的琐碎,还算信得过。”
“诺。”
自始自终,皇后也没有向我提及她自己为何会失态发疯,我心里不敢猜,也不忍去问。事情也真如月香所说,过去之后,恢复后再没有一点当初的样子。一切都如没发生过一样,爱猷识理达腊把消息封锁得极好,没有人再提及过。忽都皇后疯症发作一事,只像是众人巧合地做了同样的梦,梦醒之后,没有人会要求自己记得。
我记得,塔娜说话的时候,泪珠转动若宝石:“皇后娘娘的儿子小真金,两岁便薨了……”
那时,我在房里学着丫头们的手艺,有模有样地绣着一个小荷包。许是惊愕所致,手指被绣花针扎得一片猩红,任塔娜在一旁手忙脚乱,我却脑袋轰然,一点疼痛都没有……
都言“哀莫大于心死”,我却说,哀莫过于心不死。如果皇后的心已随早夭的骨肉死去,那么她就不会伤心至今了。
我多么希望所有的不幸,都从来没有发生过,然而,我只是一个无力到连自己都主宰不了自己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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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附庸恭送
在历史的道路上,路过,然后无力地看着那些人,那些事而已。
哈斯那副稚嫩年纪却老练的管家方式,早熟得已然不像普通的丫头,让我连连侧目不止,继而有些惊愕。相比之下,塔娜只是每天负责我的饮食起居,练毛笔字时她总研出细腻的墨,铜镜前她梳头佩饰的功夫也不差,哪天我兴致来了,和她说起现代人才知道的星座什么的,她起先一脸不解,后也蛮耐心地听。久而久之,我感觉和塔娜更为亲切些,高兴的时候,总忍不住轻轻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
自爱猷识理达腊把他和孟恩的“无良交易”自白之后,我一直对这两个容貌神似、性格迥然的异母兄弟没什么交集,说是回避,更像逃避。想那日听到孟恩负“我”,我都气愤得有些难以自持,若真是那从小陷入他温柔如水的押不芦花,岂不是会难受得痛彻心扉?让我这一实际年龄大上十岁,又经历过生死的现代女性来顶替,也罢也罢。
而那自大狂爱猷识理达腊,自那次求助于他,我也算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然而他并未在意,许因为初始也是其母之错,他也颇给忽都皇后脸面,没有对延春阁再有任何为难。几次皇帝传召下来,有时遇见爱猷识理达腊,他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终而没有机会。也许他想对过去有所解释,又或许他和她妖娆母后的什么阴谋阳谋要表达……而这些,我已经无所谓了。
从夏到秋,我最长的时间却只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呆呆地想些没有结果的问题——比如那过去的阿盖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到了我那将死的身体上承受癌症的痛苦?又比如欣赏自己如花似玉的美貌,遥想这押不芦花早逝的母亲可是个大美女,并且云南那素未谋面的梁王老爸也是个美男子么……想的最多的却是,穿越到她的身上,从此要为她面对多少呼啸而来的事情,又要为她,背起多少感情债?!
对我来说,人生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相隔天涯海角,而是当你站在镜子前面,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摇竹影,曳芙蓉。
千山盈落叶,万里送飞鸿。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
即使我已经从七月一直浑浑噩噩到了十月,周遭一片,却还是那么陌生——陌生的庭院梧桐树下,陌生的皇后有时还是会为了小真金失声悲泣,但不再难以自持;陌生的哈斯,会在我失眠的夜里唱那首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歌,用陌生的蒙语;陌生的塔娜,会在听完我喋喋不休后说“郡主你变了好多”;陌生的孟恩被我连连拒见,送来精致而陌生的金指环,内圈里刻的六字真言,如他举棋不定的态度般陌生……
再恨再怨,究竟,你还是在过我心里的。
十月,在高丽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