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泪忍了又忍,终于逼了回去——他这一生,没有对人低过头,没有对人下过跪,没有对人苦苦哀求,没有对人流过眼泪。
然而,都为了她做了。
就像现在,他这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任由她愤怒和怨恨地指责着,他也毫无怨言。
因为,今生今世,他欠她的,都没法还清!
贺晴晴慢慢把手松开,抬起伤疤渐渐愈合的纤细雪白的手,捂住了没法愈合恢复的脸。
她将脸转过去,看向窗外,肩膀因为压抑的流泪而抖动着。
南烈燃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肩膀,却还是黯然地放下来了——她不要他碰她。
他再不敢忤逆她。
良久,贺晴晴回过头来,哽咽着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南烈燃抽出一张洁白的纸巾,要给她去擦面纱下的眼泪,但是她却果然依旧避如蛇蝎的躲开,不让他碰到。
南烈燃因为她躲避的举动而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和伤心,却依然默默将纸巾塞到她手里,低声说:“云南。我已经打听到了具体的位置。”
“什么?找了学弟过来撑着律师事务所,自己跑了?”
慈眉善目的老大手一个不稳,青花瓷茶盏一下子倾斜,龙井茶泼洒了出来。
“是的。”
老大瞪着眼睛呼出一口气,慈眉善目的脸上一阵抽,搐。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无奈地:“行了,你下去吧。”
那人告辞后,老大吐出两口恶气,没有转头,却开口恨恨道:“你看到了吧?我就说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婆婆妈妈,儿女情长,他的大业迟早要毁在那个姓贺的女人手上!”
身后叮叮作响的水晶珠帘掩盖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瘦削的年轻女子的身影,正在弯着腰给他捶背。
“我早就说了,不出奇。”那人淡淡道,“他的脾气性子我还不知道吗?”
“知道有什么用,要制得住他!”
“他难道不是一直牢牢地被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吗?”
“那他怎么这次他带着那个姓贺的女人跑走了你一点也不知道?”
“他做事一向自有分寸。”那人淡淡一笑。
老大还是恨恨地不甘心:“为了一个脸都毁掉的女人,居然冒险做这样的事!我早说过这个姓贺的女人不能留,你偏不听!”
“你以为我心里没数吗?留不留,我早就有了决定。”
“你打算除掉那个女人?”
那人淡淡道:“一切我自有分数,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哼,但愿了。”
身后叮叮的水晶珠帘撩起了一串美丽的波浪,那人淡淡地笑了。
站在他背后给他捶背的瘦削的年轻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和恶毒。
一百一十二、毒(一)
一百一十二、毒
云南的一个边远小城镇。
在一家简陋的早餐店外面的棚子下,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年轻男人生得极为高大挺拔,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浓眉斜飞入鬓,狭长的桃花眼幽深仿佛能吸进人的灵魂,薄薄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此时他正转过头,温柔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那女子看纤细的身形,看帽子下飞散的乌黑发丝,长袖衣衫下露出的雪白娇,嫩的肌肤,大概也是个很年轻的漂亮女孩子。只是她却戴了个有着大大的帽檐的帽子,而且帽檐下还有黑色的面纱,将一张脸遮得密不透风,似乎生怕人家看到了她的模样。
这两个人正是南烈燃和贺晴晴。
南烈燃和贺晴晴到了探听到的地点之后,路越来越难走。眼看连那山村都没到,一路上不是坑坑洼洼的泥泞,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车子根本就卡在路上过不去。
路上碰到了光着脚背着破旧书包前来他们刚刚经过的小城读书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小脸脏脏的,看到南烈燃的车大吃一惊,然后就很好奇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
南烈燃下了车,整了整衣襟,摆出一副拿来哄疗养院的小孩的“和蔼可亲”的表情问他这个一看就是当地人的小孩。一问才知道,这里距离他们要去的山村还要十几里路,路根本就是不通的。不要说车子,就是没走惯山路的普通人也不好过去。
意思就是那车子是肯定过不去的了。
贺晴晴坐在车子里,隔着车窗和面纱看到那小孩子光秃秃的脚,连鞋子都没穿。脚掌还被碎石头划破了,伤口处有血迹,小孩子也不包扎一下,看来是习以为常了。瘦小的身上穿着破旧的军绿色的大衣服,那衣服有着大出小孩一只手掌那么长的衣袖——显然是大人的旧衣服给小孩子穿的。
她如今脾气性格已经与以前有了许多的改变,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不由得就恻然了。
摇下车窗拿了刚刚在小城里买的一些牛奶和水果,准备随身吃的东西,又从南烈燃一路上过收费站准备的零钱拿了一些出来,伸出手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孩子怯怯地过去,她就将这些东西拿给那个孩子。
那个小孩子做梦也想不到能得到这么多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十分惶恐,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敢要。
贺晴晴干脆拉开车门,下了车,拉起他脏脏的小手将东西塞到他的手上和怀里去。
小孩子嗫嗫着说谢谢,贺晴晴摆摆手。
小孩子一手抱着这些天赐般的食物,睁着圆圆的湿漉漉的黑眼睛,脏脏的、红红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容,竟然——抬起另一只手在耳边给她敬了个礼!
这么稚气的举动,这么天真的笑脸,让贺晴晴黑色面纱后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目送着那小孩子小心翼翼抱着怀里的食物,一脸犹然不敢相信般的幸福的表情,贺晴晴站在车前有些怔住了。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委实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曾经的世界,是阳光明媚,华光流转的。
那些卑微的,渺小的,在她眼里如同蝼蚁般的,人和事,她并没有接触过。
只有当她落难以后的那半个月,她才真正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知道了金钱的可贵和可怕。——没有钱,也许就会活活饿死。而也许,一块钱就能救活一个人的性命!
然而,毕竟那些都是隔得很远的。
唯有这为了寻访医治自己的方法,这一路上,她才真正看到了所谓的民间疾苦!
其实她以前所有去旅行去度假都是去的国外繁华如纽约,优美如普罗旺斯,很少去国内那些偏远的地区。
结果这一路上,越是到偏远的地方,她越看到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原来的忧愤、憎恨、惊怒也渐渐没有那么强烈得撕心裂肺的程度,抑郁症也没有那么糟糕的地步——只因为,当她觉得自己已经万分不幸的时候,看到了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连抱怨的机会也没有,也从来不抱怨。
这一路上,她看到了许多,也仿佛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
从最初的震惊、不可思议,到后来的难过、叹息,再到说不出的忧伤和感触,她仿佛经历了百年那么久。
她好像看开了很多——缘起缘灭,恩怨情仇。
只是,她依然不原谅南烈燃。
南烈燃带给她的伤害和痛苦太深,有些事情,看似能看开,可是真的一想到那与自己无缘的夭折的孩子,还有这张令人惧怕的不敢看镜子的脸——她原谅不起来!没有办法原谅!
南烈燃看着她怔怔地目送着那个小孩子的背影,心里万般复杂的情绪,一时酸涩难当,不知从何说起。
贺晴晴,到底是不同了。
而他,也跟以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