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朔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道:“如今万事俱备,是时候来问大人是否愿意占卜了。”
巫烛静静的望着他:“陛下富有四海,却没有万年光阴,天有涯海有角,四极都有苍龙镇守口中衔烛,知道那么久远的事又有何益处?”
“天下之事都有始有终,有合有分,大人观览群星,应该比我更明白,我这并非强求,而是弥补。”
赵朔也并不因为她的追问而动怒。当年的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朔辜负盟友,背叛挚友,他从不为此而后悔,盖因他是枭雄,如今又是帝王,当初如果不背信弃义,也就不会有今天称孤道寡。但毕竟是他的所作所为让他彻夜难安,他总得知道答案。
当年之事赵朔显然不愿意再提,不过他不提这件事巫烛也明白这一切的起源,她沉默片刻,掸了掸裙摆,从石床上挪身而下,走到石室一侧,从墙上安装长明灯的凹槽里摸出一个精巧的锥形水晶瓶和一根金针,送到赵朔面前:“既然如此,请。”
巫女的天职从来不是维护什么朝堂。她们匡扶人世,但并无引导误入歧途的皇帝这个职责,何况谁能左右一位帝王?巫烛早就知道赵朔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何况皇帝远不能用好人或者坏人来评判,他尽可以为所欲为,等后人褒贬,眼下要说什么还是太早了。
赵朔刺破指根放血,巫烛就站在他眼前,神情不悲不喜,凝视着他。
接过水晶瓶的时候,巫烛忽然低声问了一句话:“陛下以为自己是在经天纬地,缝补毁坏的乱世么?”
她很少流露出属于人的神情,更很少问别人什么问题。人人都以为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女神官无所不知,更不会有疑问,看来情况也并非如此。巫烛从来不关心自己,因为她与天地同在,即使身死名灭,也是去了该去的地方。她也没有不问什么天下,什么朝堂,更很少和赵朔说话。
她给出征的将军赐福,替楼夫人祈祷,也帮远道而来的贫病交加的旅人治病,看似众生平等,其实冷漠得可怕。她的眼睛到底看着什么?她到底有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活着的?祭宫教给她的,除了做照彻天下的长明灯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吗?
赵朔想起自己迎奉她的初衷。那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巫烛从来没有“活过”。能走出祭宫平定战乱,甚至烧死敢于冒犯朱闱的乱兵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平静冷漠的模样。人人都知道巫女的寿命短暂,转瞬即逝,他做好了面对一个艳烈的女子,或者愤世嫉俗的面容,却没料到巫烛的冷漠简直如同神像。倘若不是她开口为自己的家人请托,恐怕赵朔会害怕她。
她于天下都有名,甚至以漫长的寿命与取之不尽的灵力而为人称道,但却从来没有被人看到真正的自己。赵朔本来并不好奇,但现在巫烛居然问他这种问题,就不由他想知道巫烛为什么问起这个了。
但他到底没有问。
“是。”
这就是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