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问,也确实不懂,不过只要长着耳朵就难免听到外头关于齐昭昀的评价。他在弘文阁也好,在新辟的金门殿也好,都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占据了一席之地,稳扎稳打,但在其他人眼里他始终是个外人,是鸭群里格格不入的白鹤,对他怀有敌意的人不在少数。
宣平侯呢。
无论是嫉恨还是怀疑,都足以伤人。
顾寰也知道曹禤对齐昭昀颇多赏识,但曹禤不会为他开路,更不会多说什么。这个老头年纪越大越狡猾,简直滑不留手,什么事情都不愿意沾,就算对齐昭昀有赏识之意,作为开国十六列侯第一位,绝无可能拉帮结派。他倒是知道结个善缘,谁都不得罪了,齐昭昀就难免如同空中楼阁,脚不踏实地。
建立根基是个不大容易的过程,何况齐昭昀天然有许多障碍,顾寰在心里暗自嘀咕,吭哧一声,把棋子放了回去:“你早就赢了。”
他不是在乎输赢的人,何况这说到底是一场演练,一个游戏。偏偏齐昭昀在乎,看他坦然认输倒是愣了一下,随后也放弃了继续的念头:“不,你并没有输。”
顾寰想起当时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笑:“都督见我第一面,还追着问我是否真的认为江东输了,现在却愿意让一让我……”
齐昭昀看着他,不动声色,眼神犹如深海:“那时候我毕竟还年轻,当然气盛,何况……我只说实话而已。”
这才过了几年啊,顾寰认识他的第二个秋日,齐昭昀就老气横秋到自称自己当时太年轻的地步。顾寰想要反驳,然而想一想这一年多发生了些什么事,自己也忍不住叹息一声,点头同意:“人说都督风度翩翩,只有我知道都督只说实话,且傲骨天成,远比风姿夺目。”
齐昭昀一挑眉,似乎对顾寰的溢美之词感到意外。
顾寰说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值得齐昭昀以亮晶晶的眼神回报的,脱口而出之后一细想,顿时不自在起来,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我也只是说实话而已。”
自初次见面你就让我目眩神迷,只是我并未料到之后能越来越目眩神迷。
他其实很不习惯这样坦白直率的说出令自己羞怯的心里话,然而要收回前言也不可能,被齐昭昀看到浑身僵硬,掩饰的端起温润茶盏挡住脸,佯装喝茶。
齐昭昀的秋茶里面有菊花,润肺清热,平肝明目。这是一种叫怀菊的菊花,大概是赵朔赏的。新都气候干燥,秋日落雨之后天气有时候会骤然升温,闷热上少说半个月,因此人人都饮菊花茶。齐昭昀这大概得算入乡随俗。
怀菊在白瓷盏中静静绽开,舒展了每一片花瓣,滋味清凉,顾寰平时就挺喜欢。他年轻,体温又比一般人高,很容易上火,苦不堪言,云霁在日给他养成了喝降火茶的习惯,有时候还给他灌黄连水,即使她过世之后顾寰也没有忘了这个习惯。
他怔怔的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菊花,想到云霁,叹了一口气,把更多的心里话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