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护送一路,待出了长安城,温商尧示意打头的范炎青暂且停驻,一展披风便跨马而下。
车内的美人也就自掀起珠帘,依着对方的扶持,冉冉落下地来。
“温某只能送到这里。”天色微暮,极目处天高云淡,周遭花香弥漫。俩人并肩往花陌头踱去几步,待与随行护送的兵卒们离得稍远些,这披风御身的男子即驻步对身前美人道,“此去漠北,你自己小心。若从今往后,羌汉真可长修秦晋之好,也是你的福祉,你的功绩。”
见苑雅屈体颌首,温商尧又轻叹道,“你求的,我皆应了你;再求的,怕是就给不了了。”
苑雅眸中已含泪光,强作一个笑颜道:“谢国公为苑雅送嫁,苑雅已别无所求。”
温商尧咳出一声,忽而一缕带着揶揄之意的笑泛于眸中,“当真‘别无所求’了?”
素衣美人尚不解其意,便被身前男子一拽手腕,完完整整拥进怀里。
轻托起美人犹带珠泪的脸庞,他眼眸微阖,倾身下去——那双又薄又凉的唇旋即轻轻贴于女子的檀口之上。
待缓过了替皇帝抱不平的心思,范炎青反倒甚为苦闷与不解:虽说这份情看来不似对皇帝的深厚,可自己的义父分明是喜欢这个女子的;而这英雄美人本也是天造之和,而今如何偏要生生分离?见那些好事之徒各自一脸馋涎之色地望着那对相拥的璧人,他心头烦躁,即冲他们挥手斥道:“看甚么!看甚么!都给我掉过头去!谁敢擅自回头便是不闻军令,范某决不轻饶!”
同是热血少年的羽林小将们嘻嘻笑笑地转过了身去,范炎青又朝那二人望去一眼,也悄然叹息着背过身去。
四唇相贴摩挲,男子的舌慢慢跨过女子的两排贝齿,温柔缠卷舐弄起她的舌。这一吻仿佛将她带回了初识的那个夜晚,他的唇与舌,拥吻与侵入,都是她此生从未领会过的详雅与温存。阖紧的眼眸滑下一滴珠泪,苑雅不由紧紧将对方揽住,纵情沉湎于其最后的赠予。
渐沉渐西的日也似为这折柳惜别之景所留驻,久久倚着遥遥层迭的远山,化作一弯不肯归于地平线下的虹霓。
一个绵长热吻收了住,温商尧复又将苑雅轻拥在怀,贴面于她鬓边轻声道,“珍重。”
范炎青一声呼起,便与一众少年随喜车辚辚而去。他们不曾看见的,不远处屹立垄丘之上的少年天子却瞧得一清二楚。浑似一下重鞭,策往心头。
“他这是故意做给朕瞧!”金冠华衣更添器宇轩昂,杞昭冷着面容负手而立。虽觉胸中盛怒已快破表而出,倒也还努力抑着不任其发作,微一侧眸对随侍身旁的晋汝道,“他想激朕,朕偏不受他的激!你过去给朕传话,就说朕想请国公今晚入宫赏戏!”
谁知这小太监竟面作难色,踯躅不去,犹豫至龙颜现出怒色才大胆回道:“陛下,这半月来奴才天天奉陛下旨意前去传召,可国公始终不肯奉诏入宫。不单如是,皇上御赐的‘宝丹’也未见国公服用一粒……”将这由百余弱龄童女的经血所炼制的丹药称之“宝丹”,他又道,“陛下说要将那些流放在外的温家老幼赦回长安,国公也只说‘朝令夕改,何来天子威仪?国法宪典,又岂容草率?’……国公意坚如磐,奴才纵是说破了口舌也不见有用……倒不若陛下亲往——”
“朕乃一国之君,天下至尊;上承天道,下饲万民!”话音未毕,杞昭即已怒骂出声,“朕已亲自登门向他软言示好,难不成还要低三下四、涕泪满颐地向他认错告饶不成!”那澄清如洗的黑眸已为怒火燎出血色,少年天子愤声又道,“你这就去传旨,若晋国公再诸多推诿,朕便要治他‘藐视圣意、抗旨不尊’之罪!”
晋汝自高地跌跌撞撞跑下,还不待喘过气来,便急急开口向温商尧道:“国、国公,陛下口谕……请国公今晚入宫赏戏!”见温商尧仍旧面色淡然地驻于马上,似无领旨之意,他忙又小心斟酌措辞地规劝道:“国公与陛下本乃昵爱……至亲,何以此番阔别重逢倒成了仇雠?而今兵戈四起,我大周风飘雨摇已呈累卵之危,断不容再生君臣不合之事端……还望国公不计小嫌,就随奴才进宫去罢!”
温商尧微微仰脸,朝少年天子所在的坡上望去。与那背手而立、面容怏怏之人对视少顷,又淡淡掷了个笑道,“劳烦公公转告陛下,温某还是那句话,‘陪王并枕,侍驾合欢,绝非一朝首辅之责。’”轻咳数声,即一策马缰,返身而去了。
那小太监不及前往天子身旁回话,即听见伫立高处的少年追出数步,冲那渐远的背影扬声道:“温商尧!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吗!”
同样心思晦暗的不止是少年天子,还有喜车一路北行的淮王世子妃。
偏偏都是些为情所困的可怜人,为它干戈征伐穷兵黩武,为它甘于辗转一生凋零异乡。
素衣美人一脸怔忡地坐于车上,纤瘦的身子受着长途颠簸,不时惊起宕下,左摇右晃。慢慢地,她打开了自上车起就紧紧怀抱臂弯之中的那幅卷轴——画上的美人广额薄腮玉面娇容,微微含笑又隐隐颦眉,似娇还怯的神态愈显其国色香''艳。
临行前,她忽而起念,悄悄将两幅画调换了去。因此这画上的美人非是她本人,而是与她极为相似的另一个女子,先帝宠妃唐乔。
“乔夫人,对不住……”秀目低垂,反复且仔细地瞧了瞧那画上美人,旋即又将画轴卷起收拢。车上女子往后轻轻仰靠,阖起眼眸默念道,“你虽逝得早,却牢牢将他的心占去半生,已比别的女子幸得多了……苑雅不过求国公偶尔抬起眼眸便能看我一看,你若泉下有知,万莫与我计较……”
送亲的一行人接连在驿馆落脚几宿,临近出塞时候,苑雅便淡扫峨眉,换上嫁衣。已循着汉人礼俗作了金钗红衣打扮的女子,粉容修眉的绝代姿容,宛然不输她手中画轴中的美人。说来也好笑,这是她第二回要嫁一个她“只闻其名”的男子,而且比之简柏修那等膏粱纨绔的粗暴浪荡,相关这羌族汗王的传闻则更令人心惊。尽管少年天子命当时的送亲之人三缄其口,可韦云珠为羌人铁骑奸辱而死的事早已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她一壁为即将与这个女孩殊途同归的下场感到忧戚,一壁又觉如释重负。
察可古犹如极寒之地的饿狼,他的勇力无双与凶残成性早已人尽皆知。一身嫁衣的美人等候于自己的喜车之内,等待着未曾谋面的夫婿前来迎接。她低声吟唱起家乡小调,柔靡之音似一缕轻烟散于这一望无际的荒楚大漠。
她的家乡与她爱的男人同在崇山峻岭之后,她的胸中抱定了慨然赴死的决心。
忽然烟尘四起,直抵云霄,连奔过荒野的风也变得狂野靡常,原上野蒿竞相伏倒。铮铮蹄声由远及近,渐至震耳欲聋。骏马之上的羽林少年各个面色持重,将手掌置于了刀柄之上。经过了那夜宫变的恶斗,他们已经可以分辨出来自一头猛兽的危险气息。
黑压压一片铁骑以水银泻地之势倾倒了来,为首的英武大汉一声喝令,又立马云遏风止地驻下不动。范炎青肩颤身抖,两拳紧握,一双凤眸瞪视着为首的汉子收缰立马,大步走了过来。
索要的城池一座未得,不过以几箱金银玉器作为嫁妆,再加之些许籼粟、胡桃、地骨皮一类的琐物,分明即是汉家皇帝的“先抚后攻”之策。他早已做了打算,若这汉家女子容貌过人便就地将她扯于胯''下,与她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