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
傅怀诀转头看林宣凝。
“宣凝表妹琴弹的好啊!此曲只应天上有,我这凡夫俗子竟也有聆听之日,怕是我前世修得。”
傅怀诀向来爱茶却也爱曲,香茶配美曲在他看来既是人间极乐。所以,这些话,傅怀诀说的不谄媚也不虚假,端的是处于他的真心。
“表哥夸奖!凝儿不敢当!”听他出自真心实意的褒奖,林宣凝不由得双颊又泛起两抹彩云,将头垂的更低。
傅怀诀看着她不施钗佩华盏的素雅青丝,心头不免升起一阵怜爱。
“不过,怀决好象惊扰了表妹的雅兴,那一曲是水龙吟?”
“正是!怀决表哥好耳力。”
“苏轼的词我也就最喜欢这一黜。表妹不妨再续下去吧。”
傅怀诀正座,作出洗耳聆听之状。
傅母见罢掩口偷偷一笑,此次来到福建的茶庄为的不仅仅是扫墓,还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这个唤做凝儿的侄女,是傅母自小就相中了的,来的匆忙又怕傅怀诀不应允,才没有提早告之。现在看起来,儿子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显然颇有好感。不妨趁热打铁,就挑这个时机订下了吧。
“凝儿,既然你怀决表兄这麽说了,你就弹吧。”
林宣凝一欠身乖巧的回道:“是……”
乐声再起,靡霓之音似幻似真,将人心抛去九霄徜徉在云雾当中……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无情有思,萦笋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离人泪……
一曲罢了,教听者仍沉浸在扬花美人,无情有思的境界中。
傅怀诀嘴角含笑,默默额首。
“好曲好曲……”
“谢表哥!”将手中的琵琶放置于椅上,林宣凝再度一个欠身。
“凝儿,我口也渴了,你去告诉楼下的吩咐送茶。”傅母有意要她回避,聪慧的女孩怎会看不出来,娇颜又是一红,不出声便往楼下而去。
“哎?娘要喝茶不用劳动宣凝表妹,我去就是了。”说罢起身就要追下,却被傅母一把拉住。
“好儿子,娘有话要与你谈。”
“话?什麽话?”
傅母微笑的两眼眯成一缝。
“你觉得凝儿怎样?”
“凝儿表妹?她……很好……”
“凝儿秀外慧中,又贤淑又会体贴人。为母很想要这样的媳妇啊。”
“娘的意思是……”
傅怀诀预感到有什麽,却没有点破。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成婚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四岁,如今你都二十六了,有没有想过成家生子啊?”
“娘?你怎麽说起这事来了?!”傅怀诀并非不知道母亲的心思,“若是我成家,岂不是要照先祖的遗训归还老家,这里怎麽办?茶庄不可以一日无主啊!”
“娘知道你为傅家茶庄劳心沥血,处处替茶庄着想,可是,傅家也要传宗接带啊。我已经让珑儿接替这里,你就回老家江西的茶庄。”
没想到,母亲已经悄悄办好了后事,傅怀诀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
“娘没有先来问过孩儿的意思就自做了主张,恕孩儿难以从命!”
“你!”傅母重重的一拍桌子,一张脸顿时没有了血气。
“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是想断了傅家的香火!你怎麽对得起傅家的先祖!”
见母亲突然大怒,傅怀诀不禁后悔自己的断言。
“娘请息怒!孩儿并不想出言冒犯,只是,孩儿觉得还没有到成婚的时机,茶庄还要孩儿做主,二弟即使来了,也没有这麽快就能接手茶庄,所以,在一切都没有定局,成婚一事,有待商讨……”
才说完这样的话,傅怀诀就瞥见林宣凝已经在楼道口定定的注视着他有一阵子了。
顿时,他感到有些语塞,将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拒婚的话硬生生吞回肚里。
***
上个月由邻县来了个熟识的商家,送上两石当地的名产——铁观音。
虽然是在夏季那些茶叶却壮实沉重,色泽沙绿面带白霜,冲泡之后更是香气馥郁,入口回甘,明显是入春时节采下的上品,铁观音素有七泡留余香的特质,当然也就受到朝廷百官的厚爱。傅家有此名茶的消息自然很快又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身着紫袍的宦官在傅庄门前大声宣读着京城下传的圣旨,傅怀诀与家奴跪在长廊上参拜,虽恭恭敬敬的俯首听命,却已料到皇帝下旨的意图。
“今闻傅庄再得名茶,乃是万里挑一之圣品……”
果然,就是冲着那两石铁观音而来的!
“……特此诏书,命傅家即日将贵茗送抵,作斗茶之供奉,不得有误,钦此!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怀诀接过圣旨,心下暗自好笑。
什麽斗茶会之供奉,分明是那皇帝老子爱茶如痴,想独占香茶罢了,说是即日送到怕是担心这些茶又被些达官贵人们拿了去。到时候,偏是天子也轮不到一尝,龙颜必是一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多谢公公……”傅怀诀作揖道,“只是准备行程还须一些时候,怀决只有明日才能将石茶送到皇城,烦请公公转告皇上!”
“咱家就算通报了也没用不是,皇上也是出了名的通情答礼,说是即日也不是让你今儿个就送去啊……”
传旨太监嬉皮笑脸的回道。
“不过,要是晚了倒也不知道这皇帝陛下会不会又龙颜大怒……”
他指的是上一回皇上下旨缴茶,傅怀诀以茶庄事务繁忙为借,竟然到了命定之日迟迟不送茶入京,气的那一国之君差一点没有再下一道旨抄了他傅家茶庄。幸好隔日傅怀诀亲自又多送上两石的大红袍才将那龙颜抚平,那时可真是千钧一发。
“不敢不敢,怀决一定准日送到。”
说罢,向身后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人急急入了厢房又急急出来,手里多了一大包贴着傅庄字样的东西恭敬的递于傅怀诀。
“公公,怀决这次还得了一些上好的白茶,还望公公笑纳。”
纸包沉甸甸的,光从分量上就掂得出它的品质决不低廉,太监看来也是茶痴,只是一见到这东西就已经喜笑颜开了,赶忙接过,语气也突然转缓。
“一直拿你的茶叫我都不好意思了,呵呵……你放心,皇上那里我会替你转告,只是千万不要太晚了。”
“知道知道……多谢公公,公公好走!”
目送那些人五人六的走远,傅怀诀暗自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这口气是打哪来,总算是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的时候,眼见到的不过几个小仆,原来都各忙各的去了。傅怀诀订下的规矩,只要没主子的吩咐均各顾各的忙活,但凡琐事切勿来打扰。是以此,到了这个时候竟连个说说话的下人也没有。
傅怀诀笑笑,不由得想起父亲在世时那一派和乐融融的氛围来……
不知不觉得,他走到了后园,茶园的所在,远远的看到一抹纤瘦的黑影在一片碧绿之间缓慢的穿梭,时而在一小簇茶草边弯腰下蹲,片刻后又起身继续前行,似乎不知疲倦的照看着这傅家唯一的生计。
傅怀诀没有惊动那人,可是他却已经看到了傅怀诀,一个转身,闪进了一旁的木屋之中,将门匆匆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