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他漠然说,“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她了。”
他转头看向流水,语气之中,不无凄惶。
“她一定是放弃我了。”
扶馨只觉得晕眩。
这少年的疯癫即使在一开始是假装的,现在也有了三分真了!
“嗯,我是应该恨他的。”承欢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我被他的丝笼捆住了。他曾经从我这里夺走的,又给回了我。你说,是不是很好玩?”
扶馨冷笑。
“什么夺走啊给回啊,你以为阖闾对你出自真心?!他只不过视你为玩物,不然的话,他就不会用你去挡那一剑了!”
承欢抬眼看他,好奇地问:“你都知道了?”
“越国的眼线也不少哪。”扶馨一笑,又说,“那天开始,你就该知道,阖闾对你全是虚情假意了……慢着,难道你是为了这个,才——”
承欢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半晌,才慢慢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承欢慢慢地说,“我最好疯掉。我怎么能不疯掉呢?”
扶馨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爱或者被爱,就已经沉溺在阖闾对你的温柔里面。阖闾对你温柔是容易的,对你残酷也是容易的,温柔或者残酷,根本就是他转手之间的事情,可是对你来说,就已经不能承受。”
承欢歪歪头,看着他。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吴王阖闾。”扶馨冷笑,“没有他,你的人生根本不会这么扭曲。”
承欢猛然转头,盯着他。
他忽然之间,以无比清醒冷静的语调,问: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像一开始那样,希望我去刺杀阖闾吧?”
扶馨心底沉了沉。
但是他表面上还是镇定如衡地,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承欢沉思着,点了点头。
“是啊。”他悄声说,“我亦觉得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章二十二 … 1
摘自 icSun 一只猫浮 2005…09…20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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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候的阖闾,有时候会想,人生当真无常。
他从来也留不住手中的任何东西。
比如父母的命。比如他曾经养在笼子里的南方进贡的白鸟。比如年少时代与包括吴王僚在内的堂兄弟们,马踏清秋的快意。那些东西就像水流一样从十指缝里溜走,只把轻微的辛酸和寒冷留在手心。
那感觉常常让他惆怅得想哭。
直到他遇到伍子胥。
那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忍无情的男人。
他觉得避免那种惆怅和辛酸感觉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去刻意追求。
无所得,就无所失。
他只执著于王座,执着于那一怒天下倾的呼风唤雨的快感。他是天生的王者,他并不担心它的失落。
直到他发现,即使这呼风唤雨权势在握的感受,也再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这空洞终于被完全撕裂开来。
臂中的人睡得深沉。
阖闾低头细审那张苍白的容颜,缓缓地,极尽温柔与沉痛的,笑了一笑。
——如果伍子胥不是身体极度虚弱,大概也不会这样在他怀抱里睡去吧。
他是第一次这样抱着一个身体,却满心满意,都是切切温柔,不想也不忍去打扰这样的好眠。
不……
并不是第一次。
前段时间他不是也这样温柔地对着承欢的么?在用承欢的身体挡了刺客一剑以后,在承欢锁到自己内心,对外界不闻不问以后。
那温柔又是从何而来?
阖闾轻轻皱了皱眉。
他害怕这种感觉。
看不清自己内心,比看不清这风云变幻的战局,还要让他忧心。
他这样茫然地想着,混不觉怀抱里的人已经醒来。
伍子胥微微睁开了眼,视线上抬,以空落的眼神,凝视着帐顶。
而后,手轻微地动了动。
阖闾醒觉,低头看去,只看见对方苍白修长的手推在自己的衣襟上,虽然微弱,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拒绝的手势。
他眉目低垂,黯然了一瞬,忽的扬了扬眉,笑问:“你要我放开你?”
伍子胥微微点头。
阖闾却又抱紧些,冷笑:“我偏不放。”
他的手指顺势摸索下去,在对方的腰际轻轻抚动,只淡淡说:“你上一次威胁我,说若我对你无礼,就把我从王位上拉下来……我告诉你,此时此刻,王位什么的,对我再没有意义!”
他抿了抿红润的薄唇,又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所以,无论我现在做什么,你都再阻止不了我,是么?”
他笑的时候,眉眼之间,有一种出奇的妖冶神情。那本该属于美艳女子的神情出现在那深黑色的细长眼角,却带着些微的萧煞与亢奋,仿佛优雅的兽遇到新鲜的血,正微微翕张了利爪,低伏了腰身。
伍子胥脸上,瞬间闪过一种苍白的神色。
那就像是有什么在迅速地冷却下来。
他紧闭双眼,再不言语。
章二十二 … 2
摘自 icSun 一只猫浮 2005…09…21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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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闾发现怀中的身体僵硬,暗叹一口气,缓缓放开手让伍子胥平躺下来,忽然轻笑道:“我逗你的。”
伍子胥猛然睁眼,愕然地看他一眼。
“因为你总是冷漠到事事不关心的样子,”阖闾慢悠悠地说,“我实在忍不住想看看你的另一面。”
他又浅浅地笑了笑,笑意一如春风过水。
“比如,生气的样子,害怕的样子,开心的样子……这些,你从未在人前表现过。我有时候忍不住想激怒你,即使只是看看你情绪失控的样子也好。这至少……能让我感觉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伍子胥默然。
阖闾柔声说:“我……求之于你的,不过如此而已。”
良久,伍子胥轻轻叹息一声。
“我并不是……”他困难地开口,窒了一窒,才继续说,“我并不是故意要,作出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只是……”
“只是你天生如此?”阖闾慢慢地说,“我不信。”
他站起,到案边取了一个小小的玉盏,又走回来,坐下。
“你渴么?”
伍子胥微微点头。
他轻柔地将一只手叠到伍子胥的脑后,将他微微扶起一些,又将那玉盏凑近了对方色泽浅淡的嘴唇,一边说:“你父亲伍奢对你的评价是‘少好于文,长习于武,文治邦国,武定天下,执纲守戾,蒙垢受耻,虽冤不争,能成大事’。虽然也说到你的淡定从容,可没有说你是个没感情的木头人。难道他错了么?”
“他没有错。”
伍子胥浅浅啜了一口水,眼睛微微眯起来,阖闾意外地看到他眼中痛苦的神色。
“但是你可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的?”
“楚平王当时囚禁了你父亲,欲杀之,又怕你和你哥哥在外作乱,因此要他召你们回来。你父亲于是说了这番话。他很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回去送死的。”阖闾笑道,“我对你的过往,也算了解。”
“当时我和兄长接到父亲的信,明知道他是让我们回去送死。父命不可违,王命亦不可违。我和兄长决定,他回去,而我流亡他国,伺机报仇。”
伍子胥说起这些事情,仿佛前尘往事云烟缭绕的,都已经散尽在红尘里。但是阖闾知道不是。
“我一路逃到大江之侧,听到了父兄死亡的消息。那……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恸哭。”
“而后你就忘情绝情到了,对自己也残忍的地步?”阖闾放下杯盏,忽然挑眉,浅笑,“但是这不足以解释你身体上的洁癖。”
伍子胥皱眉。
“你想听我说什么?”
阖闾深深看进他色泽透明的眼睛里去,“我不想听你说什么了。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只要我改变最后的结果,不就好了?”
他忽然伏下身。
伍子胥只觉得自己手指尖传来轻柔的呼吸,而后,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上面。
他惊了一惊,下意识地缩手,阖闾却抓住他的手腕,用力虽然不大,他却挣脱不得。
“你看,这并不可怕。”阖闾柔声说,“还是你如此憎恶我,憎恶到连一点小小的触碰都不可以有?”
“不,不是这样的。”伍子胥艰难地说,“我并不是憎恶你……”
“那么你是憎恶你自己了?”阖闾轻笑,“你依然纠缠在过去的记忆里。身为楚臣而叛国灭国,这冲击对你太大,以至于你不得不将自己封闭起来。”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