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亦抿笑,“你只看到人家背影,就确定他是‘远行客’不是‘俗世人’?”
老夫人也笑,这样直言心事令她有些微的不自然,“我趁他不留意,便用长钩钩住了一只鲜红石榴,谁知一用力,那石榴就掉下去,还不偏不倚地滚到了他脚边。我吓坏了,进退不得,而他被打断,终于转过头来……其实他的相貌不是令人一见误终生的样子,甚至有些普通,但是他的眼眸里总有许多思量,不止不息。他见我呆在墙头,微微笑笑,捡起地上的石榴,朝我抛了过来,我依旧呆呆地,不知反应,直到被那石榴打到,猝不及防间脚下一滑,我从梯子上跌下去。那次我气坏了,从小到大还未曾如此狼狈过,从那天起,每当听到邻院的读书声,我就爬上墙去,拿石榴掷他。”
“哈?”千亦失笑,“想不到你这么野蛮啊。”
“可是这位公子却出奇地好脾气,被我打也不生气,反而将果子在石桌上堆了一堆,继续读书。他读书的声音很好听,有一次我听得入了神,石榴也忘记扔,竟还不由得开口问他,‘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什么意思。他就隔着院墙跟我讲致中和的道理,尧将这个道理传给了舜,舜又将它传给禹,终有一日,他也将用这十六个字辅佐君王成就天下。”
“好狂妄的人啊。”千亦摇摇头。
“我那时真的相信他可以实现的。”她眼中的光亮即便多年过去都似乎不能磨灭,“他还告诉我,石榴相传是从西域引进中原的,昔张骞出使西域,得安涂林安石榴以归,名为安石榴。到了盛唐,女皇武则天喜爱石榴,于是它的栽培也繁荣起来,一度出现长安‘榴花遍近郊’的盛况。他说人的生命如能像石榴一样,开时繁盛,受君王赏识,推行其道,终结硕果,如此圆满。”
“那,后来呢?”千亦忍不住问。
她叹口气,“后来,爹爹知道我们有来往,十分恼火,爹爹当然瞧不上他的家世,勒令我不得再与他见面,并做主给我许了一门门第相当的亲事。在百般抗争无果的境况下,终于在九月十六弟弟生辰那夜,家中大摆宴席庆生,我假托身体不适回房歇息,实则一早与他约好一同私奔。我趁席间酒酣之际溜出了家门,来到我们约定的地点,可是等到月落西楼,都没见他来……最后我还是被爹爹带回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怎么会这样呢?”千亦见老夫人将袖中的折扇取出,只是摩挲扇柄,并不打开,心下凄恻,“这把扇子是他送给你的?那之后……之后这位石榴公子……”
老夫人淡淡地笑,“我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千亦哑然。
“我被爹爹关在房中十几天,伤心绝望,几次寻死,直到有一日,家中打小侍候我的侍女偷偷告诉我,在我们约定私奔那夜,爹爹一早就获知了消息,他随意安了个罪名,找人到衙门诬告公子,官府连夜就把人拿了去,关在牢里,一连十日。在牢中爹爹买通差役,让他吃尽了苦头,等他因证据不足被放出来,跑到我家见我,在门口就被爹爹派人拦住,棍棒相加,他……他还是不死心,次次想办法进去,次次都被爹爹打个半死……”
她讲到此处泪已涟涟,千亦递了条帕子给她,劝慰道:“您别太伤心了。”
“没关系,”她摇头,“这些话在我心里好多年了,从来不知道诉与谁听。今日让我说出来,也算了了一桩遗憾……我那时听说这些,便不顾一切冲出家门找他,可是不管我找遍所有地方,都不见他的踪迹,我多方打听,才听人说他前日已离了淮安城。我料定这是爹爹所为,悲愤已极,再不愿受制于他,受制于任人摆布的命运,于是最后一次回到家中,三拜爹娘,与家族义绝。”
千亦暗暗惊叹她的决绝,只是不语。
“这几十年间,我去过很多地方,都没有他的消息。我甚至到过他的故乡,只听人说那时北方在打仗,他好像是从军去了……”
千亦愕然,“于是你就去了幽州?”
她颔首,“在幽州这一待就是三十六年,期间我还收留了启正,可是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如今我已不再希求有生之年,因为我相信我们终能相见。哪怕有一日野火焚尽,烟尘归土,当风吹起的时候,也能汇到一处。”
即使不能相守,只要知道对方曾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擦肩而过同一缕微风,与自己呼吸过相同的空气,当无数个秋日石榴坠满枝头,知道他也在仰头凝望这一片灿烂繁盛,就够了。
千亦不禁泪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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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大人,宁倾寻没有赶去衡州,现如今正在姑苏城。”书房内,左太傅与白少轶敛门密谈。
“呵,”左仕江显得并不在意,“回乡话别,人之常情。老夫倒是希望他半路变卦,躲起来做个贪生怕死之辈,如此还能省些事。”
白少轶点头,“太傅也不必费心,如今慕楚乐伤重昏迷,不知醒不醒得过来,皇上对宁倾寻早已不想理会,朝中不会有人出手救他的,他此去衡州必是死路一条。不过,最令在下佩服的,太傅如何知道一旦宁倾寻从家中出逃慕楚乐势必第一个追出去呢?”
“这个,”他哼笑,“士为知己者死,当初慕楚乐为了孟炙甘愿冒死求情,宁倾寻帮过慕楚乐,两人情谊匪浅,势必肝胆相照……等着瞧,拿宁倾寻牵制慕楚乐,我们能做的事多着呢。”
“只是可惜那日没能将慕楚乐一击毙命,若非宁家人跟着寻出了城,我们派的杀手应该多补上一箭。”白少轶不无失望地说。
“算了,要除去他还有机会,眼下衡州的事倒让老夫有些不放心。”
“您是怕宁倾寻此去真的能翻过天来?”白少轶一嗤,“凭他?”
太傅忖度,“宁倾寻固然不足为惧,但那个张遂非我党羽,现下虽孤掌难鸣,怕就怕……”
“太傅如若不放心,在下连夜派人去衡州一趟,先做安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必了,”左太傅抿了口茶,“老夫已派人去了。只是楚国公那边,还要劳你修书一封……”
白少轶附耳,“太傅请讲。”
夜已深重,宁千亦二人索性就在文老夫人处歇息了。
安顿好房间,老夫人因怕入秋气寒,于是抱了床棉被给千亦送去。
她来到房外,方要抬手叩门,不着意瞥见透光的纸窗内,千亦正在梳洗,她青丝尽散,除去中衣,萤萤灯火,照出她婀娜身形——竟是女子体态。
老夫人定睛一看,骇得连退两步。
良久,她压下心中惊慌,默默转身回去。
翌日晨早,千亦道别文老夫人,又回家看了看倾桐,便直奔衡州而去。
几日后,二人进入衡州城,在府衙迎接他们的是衡州同知赵怀燕以及各县县令一干人等。
赵大人五十岁上下,微微发福,人也随和,自是对远道而来的千亦一番寒暄问候,他将府衙及各县的官员一一介绍,并将他们亲自送到早已置备好的住处,又拨仆役随从数人,极为妥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稍稍安顿下,千亦对赵大人言道:“不知何时方便见一见知府张大人。”
“这个,”赵大人抿了抿胡须,“知府大人连日来身体不好,一直在府中休养,容本官通禀一声,再行知会宁大人。”
“那,关于此次官银劫案……”千亦接着问。
赵大人对此早有安排,“因此案发生在常宁县境内,一直由常宁县令刘大人调查审理,稍后先请刘大人将案件的具体情形为宁大人作个梳理,我们再行商讨。”
他说话间,官员中有位年轻的大人向她施了一礼,“在下刘冲,见过宁大人。”
千亦冲他点点头,转而对赵大人道:“也好。”
因着时间紧迫,千亦便忙不迭跟着刘大人了解案情,刘冲没说什么,备上车马带他们出了府衙。
一路颠簸来到常宁县远郊,千亦忍住呕出隔夜饭的冲动跌跌撞撞下车,四下荒丘旷野,只有偶尔的一骑车马自眼前大路上绝尘而过。
“这便是衡州去往盈都方向的官道。”刘冲说。
千亦由清寒搀扶着,好容易平复下胃里的翻腾,“就是说……官银,是在这条道上被劫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刘大人往前一指,三五米远处的地方,“确切来说,就在那里,负责银钱押送的孙将军和随行人等皆暴尸此地。”
千亦走过去察看,时隔日久,官道上即便有些痕迹也已被飞沙覆土所掩盖,哪里还有凶杀现场的样子?
“刘大人,我们如今什么也看不出了。”她一头雾水。
刘冲竟显得不在意,“那是当然,难道下官还要专门将官道封锁,等着大人来查么?”
“你这是什么话?”清寒有些被他的无礼激怒了。
千亦脸色也不太好,接着听他说,“案发就在此地,青天白日下官银遭劫,目无证人,无证据指向,宁大人要看凶案现场,这便是现场。”
千亦觉出他是有意刁难,虽不明缘由,还是压住情绪问,“那不知刘大人调查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头绪或者几个锁定的嫌疑目标?”
“有啊,在下命人寻到那日经此路进入衡州城的人,并为他们一一录下口供,大人要看么?”
“我要的是活生生的线索,不是这些死物。”
“下官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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