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化疗后,我都问自己:『这么辛苦,比死还要辛苦,我何不早点死去?如果迟早要死去,我为什么还要捱苦?』」
「现在我想通了,捱下去是为了等那些笨医生发明新药。」
「或者有天醒来,报章头条是:『已发明有效治癌药品,注射一次立即痊愈』!
「终有一天,癌症也像伤风感冒,大家都不用怕它,吃药打针就好了。
「我只是有点不幸,早了几年得了这个症。
「算了!就当我被上天选中,作为协助医学研究的实验品,可以造福人群,没所谓吧!
「很奇怪,原来当一个人患了绝症,看所有事情,都不同了。
「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很傻,以为只要你爱我,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每天等你放学,你不想看见我,不是偷偷从后门溜走,就是留在
学校打排球,宁愿捱饿不吃饭也不要让我等到你。
「避无可避,你就求我不要爱你。你说:『Mon Mon,我不爱你,不爱就是不爱,现在不爱,将来也不会爱。」
「你的话,我很记得的,一字不漏,对不? 」
「我虽然很伤心,但是我对自己说:你不爱我不要紧,我可以对你好便成了,这样,我也感到快乐。」
「哥哥见我爱得辛苦,便来劝我,叫我不要再爱你了,找另外一个去爱吧! 」
「他还说,爱人很容易,他每晚爱一个新的,很过瘾啊! 」
「妈妈也来哄我,她说:『傻女,你还小,只得十四岁,你现在的爱情,并不是真爱,将来你还有很多恋爱机会,到时回头看,就会发觉这段感情很幼稚,甚至提起他,都没有感觉了。」
「直到医生告诉我是末期,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所谓了,便决定放你一马。
「我藉口开生日野火会,约所有朋友来听我预告死讯,陷入疯狂状态的不是我,反而是大家。
「有人哭了,我倒过来安慰他:没所谓啦,生命不在乎长短嘛,让我活到一百岁,也未必快乐;活了十几年,虽然家里穷,但我是活得很快乐的。
「有人不停问为什么,我说:『没什么为什么。有些人一出生便没有了某些器官,又或者跟弟弟连体,那又是为什么?我一个人完完整整活了十几年,都算不错了。』
「你的反应最好笑,不停说对不起。我说:『别说对不起,因为我也不再爱你了,大家永远是好朋友就是了。』我说的永远,应该比任何人说的永远更为可信吧!
「后来,你不停来求我:『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真的很烦哩!我终於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讨厌了,难怪你看见我就跑。」
「我知道,你的心地很好,你想给我快乐,可以给多久便给多久。」
「我说:『不需要了,如果你不是真的爱我,就更加不需要在这个时候爱我。』」
「然后你竟然说,其实你是真心爱我的,只不过在从前,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真相。」
「你真笨啊!连谎话都不会说。」
「我只是得了绝症而已,并非IQ零蛋,怎会相信你的笨拙谎言? 」
「幸而当初我没有接受,否则你以为只捱三个月便可,至今捱了三年,你不杀了我才怪。」
「我不是扮作伟大,也不是拒绝被施舍,而是在这三年里,我真的想通了爱情。」
「当生命不再是infinity,而是某个未知数时,我突然失去了要拥有你的欲望。」
「我不把你捉紧,看着你随意飘浮到你喜欢到的地方,那么,我的快乐,和你的快乐,都是真正的快乐。」
「我经常发一个梦,你是小孩子,我是坐在轮椅上的大人,我们一起到大草原去散步,大草原很美,天气很好。」
「我叫你: 『你去跑吧、去玩吧!放风筝也好,踢球也好,我在这里,你不用理我。』」
「你不肯,坚持要陪在我身边,怕我一个人觉得闷。」
「结果,我们就那样一起呆在那里。」
「那么,我们到大草原走一趟,还有什么意思? 」
「试想我坐在轮椅上,若果可以看着你在跑呀跑,跳呀跳,那有多开心!这叫做风景漂亮。」
「其实,我真的不需要你呆在身边,亦不需要绑你在我伸手触及的范围,只要我能远远看你、知道有你存在就可以了。」
「坐着看风景,你都想看到生动的、跳跃的、欢笑的画面吧!你却硬要迫我对着死气沉沉的景象。」
「很快,我觉得闷了累了,便跟你说:『不如提早离去吧!』」
「Nic,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
「我又活多三年了,还未离开,是因为我还想看到你们给我的漂亮风景。
「只要我爱的人—;—;妈妈、哥哥,你,和很多其他朋友开开心心,看见你们在车原上又跑又跳又笑,我不觉得闷,又怎会提早离去呢?」
Nic终於忍不住滴下泪来,以一只手拭抹,又用另一只手把Mon Mon入怀里。
Mon
Mon继续说:「这几年来,你变了很多,看见你不快乐,我也很心痛。如果你为我的事而伤心,你是不是打算等我死了,才开始疗伤?假如是这样,我宁愿死神快点来接我好了。」
Nic的泪愈流愈多,他索性不抹了。
「我是愈来愈不开心,不全因为你,」他轻敲Mon Mon的头:「你也别太高估自己。」
「答应我,开心些,你有妈妈、有健康、有朋友,凭什么终日愁眉苦脸?」Mon Mon说。
「我妈。看见她捱得辛苦,我真的很心痛。哪个女人不想有丈夫疼,闲时买买漂亮衣服,名贵首饰,跟朋友比幸福、比青春?这么多年了,她什么都没有,每天做三份卑微的工作,从来没有人看得起她、没有人感激她,甚至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那次我去探她,那经理指着地上的呕吐物说:『喂喂,你来抹抹这里,还不快手些?』她立即低着头过去做。我做儿子的,可以怎样?」
「你错了,你妈妈需要谁看得起她,需要谁感激她、需要谁记得起她的名字?」Mon
Mnon说:「其他任何人,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是你记得爱她。」
Nic看着Mon Mon,她一句话,点醒了他。
「你妈妈看见你开心,她才会开心,你明白吗?笨蛋。」
Nic终於笑了:「够了,别再笑我,你今天就是要把我弄哭,和骂我笨吗?」
「不,我要问你一件事。」
「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是。」
「对好朋友不能说谎的。」Mon Mon说: 「告诉我,你是否爱上跳芭蕾舞的女孩?」
「你怎知道?」
「我到过医疗室外的花槽坐,那里可以看到校门旁的铜像,铜像能看到排舞室的反影,你每天坐在那里,就是为了看她跳芭蕾舞。」
想起Mia,Nic低头甜笑。
「如果你爱她,就向她表示吧!」Mon Mon摇Nic的手。
「不,她有男朋友的。」
「看见我,你还未明白吗?生命很短暂,承受不起无谓的等待。」
为着令Mon Mon安心,Nic点头。
「就当作是为了我而做这件事。」Mon Mon说。
Nic失笑,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这么重要?Mon Mon和Silence都要他为了他们而做好。
Mon Mon软弱无力地倚在他的肩膊上,他轻轻推她:「说了这么多,是不是累了?送你回家好吗?」
Nic感觉她的身体愈来愈重。
「Mon Mon!」推她也没反应。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Nic抱起她,要立即送她到医院。
转身就见面前有人,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Nic给吓了一惊。
「她怎么了?是不是要立即送到医院?」Miss关竟突然出现。
情况危急,Nic一边跑一边说:「截的士。」
「我有车。」Miss关也跟着跑,她指着泊在路旁的小型电单车。
「电单车?她晕了,怎可能坐电单车,现在是《天若有情》吗?」
情急之下,Miss关也乱了:「对,我立即去截车。」
Nic抱着Mon Mon往大路的方向跑,路上连鬼影也没有,Nic愈跑,心愈急。
一直跑,突然见远处有车驶来,是Miss关很不容易地,在大路上截停了一辆的士。
初时的士司机从倒后镜里,看见从后有电单车追赶而来,像风一样爬头在车头拦截,他还以为死定了,一定是山贼打劫,没想到脱下头盔的,是个漂亮长发女郎。
「麻烦你驶到沙滩,有人晕倒,急需送院。」
然后她以小型电单车带头,率领的士以最高速度接载Nic和Mon Mon。
第八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个问题,Nic想问很久了。
「我觉得你和从前的我很相像。」
「我和你?怎可能?」
「不喜欢解释、不需要怜悯,喜欢活在自己的空间里,不想别人关心自己,觉得其他人很烦、很罗唆、很讨厌;
「每天醒来,只想做今天喜欢做的事,不想明天,不谈计划,并不相信前面有更好的东西在等自己,觉得生命很沉闷很灰暗;
「不想理会世界上发生什么事,亦不想别人理会自己在干什么、交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