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一场虚惊,刘彻大度,众官也缓过气来。然而当夜,刘彻在非常室与众博士论道时,张汤求见。
“臣闻今日之事,甚觉蹊跷。因平日白琇议郎随中丞大人进出御史台,中丞对他颇为宠溺……”
刘彻冷冷一笑:“宠溺又何如?朕待关靖不薄,何使之刺朕?再宠溺,治焯也不至于宠着他杀我罢!”
“可是……”
“我问你,”刘彻打断他,“你会否用刻着你名字的凶器去杀一个人?”
张汤嗫嚅,刘彻冷眼望着他,此时,却在身后传来一句话:“白琇议郎岂非善用 ‘反其道而行之’之策,谋划攻胡之计?”
刘彻回过身,说话之人是应诏入宫论学的左内史,先前治焯向他提到公孙贤人举荐的名儒公孙弘。
公孙弘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眼中满溢缜密的思虑之色,他起身趋步到案前拜下:“臣斗胆,普天之下明了陛下性情之人,莫过御史中丞大人。二人如此亲密,今日之事,会不会是关议郎将陛下的推断,也算计其中了呢?”
刘彻一怔,想起治焯拾起箭那一刻,对于他的询问不敢回答,接着便皱起眉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外戚:皇亲国戚。
☆、卷四十二 前情续
秋猎中,关靖遭人嫁祸之事,有一度令二人各有各的困惑。
治焯未亲眼看到那枝箭出自何人之手,他也能猜到谋划者是谁。然而次日便又不见张汤,听闻是刘彻遣走,秘密调查长安城内图谋不轨之臣。
治焯闻言便放下心来。他问心无愧,知道刘彻要张汤查的人,首先就是他和关靖。他巴望不得张汤细细探查,敲山震虎,此举不但能为他换来片刻安宁,说不定还能帮他找到一些他想找的线索。
至于关靖,治焯什么都没有跟他说,但他已从别处打听到,丞相田汀蛞豢榱继镉胛浩浜罱嵯鲁鸷蓿由戏肓指ι杓迫盟蛹渫抖疽皇拢约俺俏鳌把暂薄辈杷炼擞胩锿‘的正面冲突,大体能猜到田汀褪悄歉鱿M徊⒉椭戊痰娜恕?br />
但理由他却怎么也想不透。
如果是治焯与田汀兴匠穑翁锿‘每每设圈套时,总连带把他的命也算上?何况“言荼”之围,好像是冲他来的。
那就是跟他有私仇。
关靖冥思苦想,我与他有仇?我如何不得而知?
于是,有一日他问治焯:“先帝时,诬枉我父亲是反贼的都有何人?翻遍前朝史,并未详书。”
治焯望着他,半晌道:“弹劾之人有一半朝臣,廷尉在关将军府中找到了罪证,乃一尺自匈奴之盟书。”
关靖一怔,再度陷入迷茫。就算罪证是诬陷,一半朝臣弹劾,要从上一辈的恩怨中搜寻线索,涉面过广,也就无所从中追究田汀靡猓踔廖薹ǘ隙ㄌ锿‘是否真乃这一切事件的主谋。
原本他预谋亲自到丞相府一探究竟,可之后的十多日,治焯郑重托付他一件事,令他一时也脱不开身。
那就是预备申培公来朝觐见。
为了申公不因旧事烦闷,治焯无法于公务之外接近申公,自然也轮不到他为申培公安排下榻之所,更不用提亲自去鲁国将公接来,途中车前马后悉心侍奉。
他只能使钱财,借天子意暗中让护军为申培公打点膳食,在舆中草垫下偷偷铺上软席,再在舆轮之外裹上草绳,以减轻路途颠簸之苦;差人打听申公所穿带的衣物式样,自里衣至袍服,角袜丝履无一遗漏,回邸宅命婢女依样厚制。做好的衣服,他每一样都亲自看过,有时嫌做得不好,竟会亲自捉针引线,看得关靖惊讶不已。
这些事,治焯不用关靖插手。托付他的,是修学读经。正好他求知若渴,整件事与其说是在帮治焯,不如说是在帮自己,他乐得从命。
十月既望,长安城天气肃寒。
一乘木舆随护军走走停停,历经五日自鲁国进入长安,舆中人仙风道骨,径直被刘彻亲迎到思贤苑住下。
入宫途中,有一刻寒风吹开舆帘,申培公似看到一人远远跪地长拜,他下一刻便将舆帘拉得严严实实,尽白的眉头轻轻皱起来。
申培公一生经历曲折,少年受教荀子门生浮丘伯,眼见汉自立至兴。崇儒治经,门生无数,先后被文帝、景帝及现今人主奉为圣贤。八年前刘彻即位之初,因为那件事,加上窦太后一向视儒为外道,弟子王臧、赵绾被窦漪房治罪自尽,他称病,回鲁免死。直到窦漪房崩殂,刘彻渐渐将大权掌握手中,他此次才应诏再入长安。
刘彻每日早朝后,便会至思贤苑见他,问治国之道。那种时候,刘彻身后的人往往垂下目光,不敢看他。
八年未见,他知道那是谁。
但他的目光从不在那个身姿轩昂,面对他时却谦卑有愧的人身上停留。
二日之后,冬雨阴寒。入夜后,有一名自称姓关名靖的议郎前来拜见,以对待父亲之礼对他。申培公见青年形神俊美,谈吐儒学多以求教口吻,当他问关靖对孔子思想的一些看法时,青年往往能直道精髓,令他甚为赞赏。
于是,青年离开前,郑重拜他为师,他微笑颔首应允下来。
在申培公和关靖谈学论史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偷偷潜入他的卧内,将他随身带来的衣物统统更换,并宽衣解带躺进他的床上,在听到侍奉的宫人搀扶他往里走时,再悄悄退出去。
被中温热,申培公微微一怔,却什么都没有问,阖上眼躺下睡了。
一连七日,关靖以弟子名义侍奉榻前。
时近冬至,申培公即将返回鲁国,应刘彻的嘱托,十月廿九当日,他在长安城南公开讲诗,远近学士围聚讲堂,熙熙逾千人。人人昂首受教听道,可有一个人混迹其中,低着头坐在边角上,他的视线掠过那么多人,也看到了他。随即深讲“臣于君”、“子于父”二义,青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之后不顾刘彻一再挽留,说“狐死首丘”,执意打点行囊要走。刘彻敬重他,也不强留。就在当夜,关靖和治焯再一同来到思贤苑,关靖从正门求见,治焯从侧门悄然遁入后,申培公命人搬出十几卷竹简。
“此为近日老朽亲撰,集我与众学子之诗、书体会,”他拿起一卷展开看了看,笑道,“君可视为 ‘鲁诗学’,原册已奉人主,这些是命人抄下来的,就赠与你罢!”
关靖心中柔软,俯身拜谢,却听申培公忽然笑问他道:“议郎姓 ‘关’……年几何?”
“学生今年二十三岁。”
“及冠时未取字?何故?”
关靖微微一怔,总不能说因为身在匈奴营,朱宽被伊稚斜调走牧羊,几年难得一见而不懂汉礼罢!
他只好回道:“擢议郎前,为人门客,主人曾赐字 ‘子都’。学生窃以为此字轻狂,未敢受。”
申培公闻言畅笑了一回,继而问道:“为孰人之客?”
关靖望着他,这些对话,此刻卧内暖席之人肯定字字都能听见,他正襟危坐,半晌缓缓道:“御史中丞,治焯。”
申培公果然白眉轻蹙,眼中流过一线水光,他往别处望了一眼,才声音飘忽道:“御史中丞,是怎么样的人?”
关靖正色道:“愚人。”
申公一顿:“何出此言?”
关靖道:“为君,为亲,为友人,皆不顾性命。世上怎可有人完全不为自己活?天下熙攘,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圣人云 ‘兼济天下、独善其身’,都只有活人才能办到罢!若他之人,动辄舍命,死了还谈何 ‘忠’、‘孝’、‘义’?如此鼠目寸光,不是愚人又作何解?”
申培公起先闻言,神情肃穆,听到后面,忍不住笑得须发颤抖,捉起袖缘拭泪。关靖动容地望着老者似悲亦喜之情,却听老人自语道:“曾经我有一个门生,叫 ‘关麓’,文帝时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