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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仁应了一声,大步走向最为聒噪的一桌客人,伸手敲了敲桌面:“这场子我大哥包下来了,赶紧走!”不等对方大肆驳斥,一把枪摆到了桌上“赶紧!”
一桌五人惊起退后,面带惧色鸟兽四散,一时间场中混乱,近处尖叫,远处哄逃,远近相互带动,不到一分钟,评弹馆就清静了下来。
戚青云暗叹一声,将揣进兜里的手伸了出来,几枚银钿原封不动的留在了原位。本打算行使中庸之道,用钱来解决问题,可惜动作慢了一步,所有的客人都没了踪影。
“九爷,你用这么武力的方式清场,我将来如何向这些熟客解释?这不是砸我的饭碗么?”那女子从容下得台来,丝毫不显俱意,甚有几分问责的意味。
“或许你从今往后都不必再端饭碗,就算是我白九棠为己为人做了一件好事。”白九棠沉着脸伸手指了指近旁:“过来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那女子迟疑了片刻,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羞怯,稍事提议道:“九爷若是有话要问我,不如到后台去,这里人多嘴杂,多有不便。”
面对一群白相人前来兴师问罪,这个女人却至始至终未显过胆怯。那边厢的四个大男人同时生出了一丝狐疑,戚青云垂下眼帘想了一想,朝白九棠附耳嘱咐道:“单独谈也好,你可以摸摸她的底,这女人八成后台很硬,否则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尽量探探她的背景。”
“好,你们在这儿等,我去去就来。”白九棠侧过面颊,低声回应。
番外 『第139话』老爷子
『第139话』老爷子
后台并非想象中那么明亮宽敞,却仍是带着一股深邃的念想。小小的化妆台靠墙而立,椭圆形的镜面、花梨木的镜框,三尺不到的台面,小巧不显寒酸。
正对化妆台的方向,倚墙安置着一张长沙发,上面放着几捧鲜花,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显是客人刚刚送的。
白九棠走进后台,冷眼扫视了一番,拨开沙发上的鲜花,一屁股坐了下来:“连后台都乌漆麻黑的;这地界真他M阴森”
领路在前的女人闻声顿步,犹带思量的转回身来,落座在化妆凳上,笑着沉吟道:“太亮了就失去意境了,我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幽暗一些的环境。”
白九棠不耐的皱了皱眉头,抑制不住的斥骂道:“什么狗屁意境该亮的地方就得亮你以为这是长三堂子的香阁么?”
那女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欣然凝视,即便被教训了一通,却也不见得生气,只是黯然了一秒,又带起笑意问道“吃什么茶?我让茶房沏好了送过来。”
白九棠虚起眼来探究了一番,没好气的说道:“这么热络做什么?饮茶就不必了,快把你的底牌亮出来,让我掂掂你的分量”
那边厢听闻此言,一改在外面的从容不迫,戚戚然落下眉梢,微不可闻的抱怨道:“你不必这么对我,我没欠你什么,要说亏欠也是你亏欠了我”
这句幽怨的控诉于白九棠看来,简直堪比无耻的栽赃嫁祸,当即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直言不讳的喝斥道:“我怎么亏欠你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是你处心积虑往我身上靠”
说罢,咬牙切齿的揪紧了眉头,一字一顿讥讽道:“你下作不要紧,可我不愿做冤大头这个故事编得漏洞百出,摆明了是安设的陷阱,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中招?”
“你说我下作?”那女子紧咬下唇,抬眼怔视。
“难道不是吗”白九棠怒目俯视,开口痛斥“就算那一夜我真的和你发生了什么,你也没能耐留下我的种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
那边厢默然了好一会儿,生生逼退了眼底的雾气,重振旗鼓开口道:“既然你懂得风月场上的门道,我便郑重的告诉你,我是院娘花钱聘来的,她根本没机会破害我的身体你是第一个在我香阁留宿的男人,在我伺候你之前,这个身子清清白白,不比大家闺秀的差”
白九棠的耳中嗡的一声响,脑子里糟成了一片。惊愕中僵成了一尊雕塑。
——真真是百密一疏,忘了还有外聘台柱这回事。
风月场所的聘用制起始于晚清,风行于民初。由于清政府腐败无能,导致列强进犯、世道颠簸,大量商宦望族纷纷中落,一些千金之躯沦落风尘,形成了一个畸形的群体——受聘台柱。
时至今日,虽已不尽如此,但外聘台柱依旧享有非凡的待遇——吃穿用度一切从优,人员配给一切从厚,深居香阁不易露脸,卖身卖笑全凭自己。
既是这般,有生育能力也在情在理
那女子见得白九棠目瞪口呆,朱唇再启,低语了三句。
“我的名字叫雅岑。”
“我并没有处心积虑往你身上靠。”
“我知道你有太太,你不认这笔账我也不怪你。”
白九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冷静下来,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纷乱,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对你的事情毫无兴趣,你不必说给我听你所说的一切,我会派人去查证,到时候自有定论下面有几个问题,你如实答来。第一、堂倌为什么要称自己的老板为‘姑娘’?第二、评弹馆是赏析之地,为什么牌匾带着浓重的江湖气?第三、这间店面是谁给你的?”
白九棠的特点是越乱越犀利,懵只懵一时,转而就会清醒。这三个问题的指向性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常明显——怀疑对方“背后有人”。
名叫雅岑的女人抬起眼梢,将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惊讶之余,尤见赞叹,眼帘下落时,收起所有表情,不卑不亢软语解释。
“第一、或许有很多女人可以独当一面,但我自问没这个能力。这间评弹馆没有男主人,伙计们只能称呼我‘姑娘’。”
“第二、牌匾出自一位长辈之手,他是否江湖人士并不重要,重要的他对雅岑的恩情大过了天,不论合适与否,这块牌匾势必得挂在店头上。”
“第三、赠与雅岑评弹馆的人,正是那位恩重如山的尊长。”
这番作答看似畅快,实际上却未曾作答,仔细一品,倒有几分故弄玄虚之嫌,白九棠脸色一黑,悍然喝斥道:“你跟老子弯来拐去的做什么?那人到底是谁?”
雅岑眼帘低垂的怔了一怔,细语说道:“我说过不奢求你什么,你不要我则罢,何必刨根究底?”说罢,转过身去,对镜摘下了耳环和头饰,一副话不投机、有心送客的样子。
白九棠突生偏执,压下恼怒,穷追不放。“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人施恩于你,必是图其回报,或许……这正是你来找我麻烦的原因”
雅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偏头想了一想,徐徐回转了身:“我没想过要找你的麻烦,只是曾想过给孩子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这件事跟我的恩人毫无干系。”
白九棠耐心耗尽,终是一发不可收拾,箭步上前,将她从凳子上拎了起来:“那人到底是谁?你说还是不说?”
雅岑骇然大惊,如秋风中的叶子瑟瑟发抖,但口气却依然强硬:“别把天下人都想得这么可耻,就算我是下作之人,我的恩人也绝非如此
“你不说是不是?”白九棠一把将她丢在凳子上,凶神恶煞的指着她的鼻子“有这间店面在此,不怕摸不到他的底,只待老子查清事情来由,你跟他两个都跑不掉”说罢怒气冲冲的调头就走。
惊恐万状的女子愣了一秒,弹起身来高声喊道:“九爷,你何苦把世间之事想得这么丑恶,季老爷子从未想过要害你,他无时不刻巴望着你能过得好”
白九棠猛然回头,愕然高喝“你说什么?”
苏三提着裙摆坐入了车中,左胸上的银饰叮咛叮咛作响,宽大的旗装窸窸窣窣的相携配乐,待她调好身姿端坐如云,那些悦耳的声响已构成了一曲悠扬的晚清小调。
香色的旗装上布满了繁复而华丽的刺绣,曾经的尖刘海被一排齐眉的刘海代替,脑后的发髻蝶翼展翅,发丝细腻亮泽如貂,这一前一后的发饰都是新样式,不知是否打算将复古装束进行到底?
或许旗袍才是她的最爱,却是看中了旗装的宽身大袖,好让自己过一个不怕臃肿的隆冬。然而,在此之际,仍是不能忘却美观的重要性,免得扼杀了先生的审美心情。